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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制品(12)
作者:炭烧布朗尼 阅读记录
本科四年已经把她搓揉成一个空壳,李静巍感觉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她对真实的世界感到失望,也对空虚的自己感到失望。
“对不起……”
她很久没有袒露心声,甚至流了眼泪。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大事。我的意思是,你既然道了歉,就让这件小事过去吧。”
一边说,季明河一边给她递纸巾。于是后来,李静巍的眼泪就不是出自自怜,而是因为一种复杂的感谢。
她说,李静巍,这个世界可能比你刚才告诉我的还要坏,简直像个巨大的垃圾场。你虽然觉得我目标明确,好像有很多已经和社会接轨的事情可以忙,我也觉得自己已经很务实、很努力地把路走宽,但我一点不觉得明天会因为我的努力变好。
“我总觉得自己的路其实没怎么变宽。只是因为现在还有机会往下分,而我对机会的意愿很紧迫,所以抓住了……以后呢?如果机会变少了呢?李静巍,我并没有提升自己的抗风险能力啊。我一直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我有时候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在——对,‘弥补’而已。这种感觉倒不是因为自卑,而是因为自己和别人面前摆放的东西就是有区别。所以,我说自己不怎么在乎你说话的内容,未免有点太假了。李静巍,我肯定还是有点在乎的,不然我为什么让自己这么忙呢。”
因为太早看到这种血淋淋的对比,所以季明河很早就意识到,她的人生只能由她自己负责。哪怕是父母,也无法为她的人生负责。
季明河没有怪过他们。
“而且,你觉得内疚,是吧?”
季明河甚至在最后笑了,没有笑出声的、温和而含蓄的笑法,宽容地给她容错率。尽管她的人生因为缺少容错的可能性,所以看起来效率极高。
她撑着下颚,一手在脸颊旁伸出食指,像举起一个小小的旗杆。
“李静巍,开学的时候你介绍自己的名字是‘宁静的高山’,但我这么觉得啊——如果我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你可以反驳我——”
“……你其实是只小乌龟才对。……”
她们和解了。
只是发生在上个学期的事,如今想来却如同太过遥远的梦。
“对。”
李静巍轻轻回答许方霖,“我们是特别好的朋友。”
“我们聊了很多。学姐,有很多东西可能不是这个阶段的‘同学’可以聊的,但我们就是坦诚了很多东西。”
李静巍想,这种诚实源自从原生家庭走出的求生焦虑。
更重要的是,季明河是这样一种人,是可以真诚谈论这种话题的人。
“李静巍,我明白你的意思。”
许方霖凑近她,要避开季明河跟李静巍悄悄地说。
李静巍对这种亲密有点畏惧。她本科时期有个很好的朋友经常亲密地搂抱她,结果对方在摸清楚李静巍几斤几两,知道她对自己保研没有裨益后疏远了她。
许方霖未曾察觉她的不自在。“上个学期我就在暗中观察小季。也很难不注意到她吧,毕竟她这儿——好使到让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的很大。”许方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且她帮了我很多忙。”
“……学姐,最重要的应该还是季明河帮了你忙吧?”
“我们才认识多久,就会揭我底了。”许方霖晃了晃空闲的另一只手。
李静巍随即露出一副想要吐槽却不能的表情。“我就开个玩笑。哈哈。”许方霖不觉得尴尬,也没想过摆谱。
她知道这种人有多难得。越往后走,这种人会越来越少,直到周围都是一群彼此笑脸相迎的酒肉朋友。
吃饭,浮光掠影地抱怨工作和生活,避重就轻打哈哈,骗自己也骗别人。仅此而已。
“对有的人来说,谈这种话题不叫交底。这种人就是愿意跟你用心说话,不用别的。”
“但你能跟她谈这么多,我觉得确实很不容易。这个就叫吸引力法则,说明你身上也肯定有点闪光点。”
“不,学姐,我没有——”
“不。”许方霖否定道,“你有。”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会用刚才我告诉你的事‘背刺’我……”
李静巍脱口而出,打断道:“如果我真的背刺你呢?”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话不该这么讲,有些言语只能放在肚子里,而不是摆到台上来。
季明河一愣。
“也没什么。在大学,或者进入社会,这种事情很正常。”人是会变的,而且往往是越变越混浊。季明河自己选择不这么做,不代表拦得住别人。她也不会做这种事。
“……那我最多会在一旁看着。”
李静巍小声说,“或者像之前那样阴阳怪气几句……”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惊天动地的,用来落井下石的做法了。
“那可真是太谢谢你对我温柔以待了。”
……
“小季,你能不能——”
临走前,面对许方霖的欲言又止,季明河让她不必担心。
“学姐,你不用怕,我不会在组会上摸鱼的。”她沉声间不无风趣,“我会多发言。就算陈太给你递话筒,我能抢则抢。”
许方霖试探:“哪怕陈太希望你读博?”
“万一陈太想把我逐出师门呢。学姐,你别说这么确定。”季明河心头还是不由得因为关键词一紧,“但是学姐,要是你上去汇报,我讲是不是不太好。”
“你讲吧。你不仅要讲,还要狠狠地讲。没有你,还有别的人。就比如那姓刘的博士生师哥,总喜欢阴阳怪气。哎对了,他好像尤其喜欢阴阳你这个后起之秀……”
吐槽居多,但这对师姐妹也在某事上一言为定。
季明河毕竟从来没有生出过当科研混子的心,答应得很干脆。她也乐意帮忙,只要她做得到。
李静巍已然累得要回宿舍躺着了。
“我可能还是得看会儿书。唉,人太累的时候也没精力看些正经书。”她和前往图书馆的季明河共走一段很短的路,“把这个当作专业,好像就没那么喜欢了。你重开始看《卡拉马佐夫兄弟》了吗?”
“嗯。睡觉前抽空看几页。”
“你精力真好。”李静巍很羡慕。
她的精神都用在为一些小事殚精竭虑上。
李静巍想,考上 P 大研究生,人生也没有就此发生三百六十度的转变。指望靠这个节点改变命运,或许意味着她的一生已经固化。
她依旧会为别人看来不必要忧虑的琐碎事件担心受怕。正因如此,当老师在课上讲到果戈里笔下的阿卡基维奇如何在死后抢夺路人的外套时,课堂爆发一阵笑声——对于名家设计的这一荒诞情节——李静巍坐于其中却只觉得被戳痛了心。
分明是在探索自己的人生,她却已经从旁人的悲剧中看到自己。自己是一个未完成的悲剧,只有她这个当事人觉得苦涩。
“小河。”
“怎么了?”
“我有点害怕你男朋友。虽然我没有见过他。”
李静巍垂下头道,“我有时候会幻想自己为你挺身而出,一个打好多个,你会特别感谢我这个恩人,我们会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但我知道事情要是真发生了,我什么都不敢做。”
“我甚至会变成一个很讨厌的人,想自己要是没跟你认识就好了。”
季明河沉默片刻,去拍她的肩膀。
“对不起。”她道,“我没想给你带来压力。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
李静巍抬起头,“也有可能是我刑事案件看多了。早知道今天吃饭的时候不用这种视频下饭了。”
到了岔路口,李静巍对季明河摆手,轻松地笑。
“那么现在,我要去过‘奥勃洛摩夫’式的生活了——往床上一躺!然后看闲书,睡觉,gap 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