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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还是个小孩儿。薛素云颔首微微笑了笑,看着二乔小巧的身影一蹦一跳的,一下子便跑得不见人影。
☆☆☆
吹起胡笳,光藏就不禁想起那个莽撞闯进他心田眼目里,闯得贸然、错愕的小女儿。
都过多少时日了,她遗下的印象还是那么鲜明。
她说她十岁了,不许人说她小,大大的眼睛睁着不容争辩的坚持,而且认真。想到此,他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这首「僧伽」,听起来似乎不再那么哀凉。
「咳咳!」
檐下响起咳嗽的声音。 光藏一慌,连忙将胡笳收进怀里,作贼被逮着了似的惶乱。
「师父。」还是回头硬着头皮喊了一声。
本宁寺住持净澄老和尚唔一声,点个头。老和尚身形清瘦,性格无争,神情平和慈蔼。因为年纪大,眼皮往两旁垂下,看起来总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你又在吹胡笳了?」口气倒不是指责,只是莫可奈何。
光藏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表情。
「唉!你这孩子。」净澄摇摇头。
「对不起,师父。我不是不听您的话,我只是──」
「罢了,我明白。」净澄举手打断光藏的话。「琴棋书画原是陶冶性情、增进风雅的一帖良药,于修行,也并无害处。何况,你又有那个慧根,无师自通。我只是担心,一切有形物有朝一日终会灰飞烟灭,你这孩子又善感,寄情于丝竹,我只怕你逃不过『情执』这一关。」
「不会的,师父。我只是吹着好玩罢了,以后我不再吹胡笳就是了。」
净澄似听而未闻,喃喃说道:
「琼楼虚幻,富贵无常,所以我才希望你离一切相,专心修行。但我也许错了,不该让你出家的……」
「师父!」光藏急了。「您别这么说!我保证,我再也不会──真的!」
净澄拍拍他,和蔼的安抚道:
「不要紧的,你不必着急。将来若真有什么事,也合该是你命中当此劫数,就把它当作是修行吧。凡事顺其自然。」
怕只怕他过不了那关。
净澄在心中暗暗叹息。 光藏性情雍容内敛却多感,能设身处地、体察众生愁苦,悟性又高,有成为一代宗师的潜质。但相对的,那也可能将他带往情天恨海之路,一生一世在苦海中挣扎。
光藏低头不语,既愧又不知该如何。
他不是不明白净澄师父的苦心。只是,从他十二岁入本宁寺,胡笳就成为他疗伤止痛的寄托;双亲俱亡,孑然一身又无处可归的苦楚,得以在胡笳声中暂且被消除。
「你别想那么多了,光藏。顺其自然就好。」净澄再次安抚他。忽而说道:「啊!对了」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子。「陇丘下村中的薛老太太来求了几次药,她年纪不小,不好劳她再奔波。你跑一趟,光藏,把这药方子送给她。」
村中没有大夫;找大夫,要到邻村去,所以,净澄老和尚帮人看治病痛开处方,能力之内也会顺带为人调配药草。
「好的。」光藏接过药方,小心揣在怀里。
手指头碰到了胡笳,他心一震,没敢再多看净澄老和尚,匆匆转身走了。
是因为心虚吧。那一剎,他脑海蓦然浮起那小姑娘的容颜。
他记得,她叫二乔……是吧?
他不敢重复那名字,怕低回。心中却泛起一股暖意。
☆☆☆
路颠不平,光藏小心地撩起僧衣下襬,走下陇丘。
一群七八九岁的小儿呼哗地从他跟前跑过,扬起一阵沙尘。两、三个殿后的孩童,不甘的在后头嚷嚷叫道:
「等等!我也要去──」叫得好热闹。
光藏不觉泛起一抹浅笑,微倾偏着头看望那些小儿。等那殿后的两三名童儿跑近,他不禁轻噫一声,有些诧讶,笑意却更浓了。
是她!
她撩着裙襬,卖力跑着,似乎很急,不知在赶些什么,一刻也不能等似,根本没注意站在路边的他。
呼地一下就从他眼前跑过去。
「啊!」却忽然叫一声,急急煞停,倒回到他跟前,叫道:「是你!你!」
「是啊,是我。」光藏笑容温温。好个巧遇!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送药方子给薛老太太。妳呢?跑得这么急要去哪里?」
「二乔,快点!」她的同伴在催促了。
「马上来!」二乔很快答应。回头急急说道:「我要去看猪仔,李嬷嬷家的猪母生了一窝猪仔!」
这有什么好看的?光藏微楞一下。
「啊!你也跟我一起去吧!」还不及说话,手臂便已被二乔攥往,拖着往前走。
「欸,二乔姑娘,不成的,我──」他是来送药方,不是来看猪仔。
但二乔不由分说,硬是将他拉到李嬷嬷家。
「二乔姑娘……」他一个出家人,夹在一群小儿中看猪仔,实在难为情。
光藏困窘极了。所幸,李嬷嬷圈养猪只的院落离田舍有段距离,附近也没大人,总算不那么尴尬。
刚出生不久的猪仔,眼睛尚未能睁开,一只只便都知晓往猪母的怀里钻,争先恐后抢着吃奶。 光藏看得越发困窘,非礼勿视,目光不知该如何安放。
「唉!」二乔却叹口大气。原本的好奇兴奋全冷却,蹙着眉,一脸小大人的神气。
「怎么了?」光藏问道。
「看看那窝猪母和猪仔,」她伸手指着猪圈,苦着脸道:「我就想,成亲生奶娃儿跟猪母生猪仔有什么两样。」
「啊?」光藏惊讶极了。「妳怎么会这么想?」
二乔光摇头,答非所问,道:
「大乔才生了个女娃,才多久,又已经有孕;我想将来我成亲后,约莫也要像这猪母,生一窝猪仔。」边说边又摇头,沮丧且泄气。不然的话,便会像薛素云那样被休弃吧?
「妳千万别这么想,二乔姑娘。生儿育女是非常神圣的──」
「二乔!」
光藏话没说完,被稚嫩清脆却带些老成的声音打断。
二乔回头。
「是妳!小乔。」这倒奇了。小乔没事不出门的。「妳怎么会来这里?」
小乔长得和大乔一式秀气的柳叶眉,红巧的小口,连说话的口吻语气也几分相似。
「找妳呀。我到薛家没找着人,就知道妳一定会来这里凑热闹。 果然猜得没错。」
「找我作啥?」
「还说!奶娃的鞋袜才缝到一半,妳就溜得不见人影,也不肯好好的习『女诫』。大乔姊说,妳再不听话,四处乱跑,她就要跟爹说去,再不准妳出门。」
二乔恼红脸,回嘴道:「我哪有四处乱跑!我只是──呃,只是──嗯──」说半天编不出一个借口,理不直气不壮。
「看,没话说了吧?快跟我回去吧。」
「噜苏!」她圆瞪着眼,悻悻的,恼羞成怒摆起姊姊的架子。「我还有要紧事,妳别来烦我!」
「什么要紧事?」小乔狐疑的把目光掉向光藏。「妳跟个和尚在一起做什么?」
「妳没事问那么多做什么!快回去!」二乔双手插腰,气大嗓门大,把小乔凶回去。
小乔一肚子委屈,拿二乔又没奈何,怏怏的离开。
光藏在一旁,把二乔的困窘、恼羞成怒到仗势不讲理全看在眼里,始终含着笑。
「二乔姑娘,」他只是纳闷,「习女红、读『女诫』,这很好啊,妳为什么不喜欢?」
「哪里好了?」二乔翻个白眼。
「读『女诫』,习礼法与妇道,以明白应对进退的道理;『妇工』则是女子四德之一,学得针黹技艺,才不亏妇职。这些都有助于妳的将来。我想妳爹娘是为妳着想,才会鞭策妳学习。再说,哪天妳许配了人家,四德皆备,必定能得到公婆欢心,妳爹娘也才能放心。」光藏慢条斯理,琅琅说了一番大道理。
二乔摇头晃脑,道:「我才不会嫁人,我要跟素云姐去游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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