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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识把右手藏起来。它又在痛了。
“怎么来了?”杜介廷努力挤出一丝笑。
“想看你。”我还是那句老话。
然后,我才发现,我们这时位置的不平衡。我们不是三人呈三角的,而是——章芷蕙还依偎着杜介廷。他们两个是一国的。我自己在银河这一边。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请我喝咖啡慢慢说吗?”我盯着杜介廷。我真该赶快回去消毒我手背的伤口的。它开始不安分了,我可以感到一阵一阵的抽痛。
杜介廷望了章芷蕙一眼,低低在她耳边呢喃。章芷蕙依依不拾地放开手,不放心地看我一眼,走进咖啡馆。
我抽口气,心头凉起来。他连咖啡都不打算请我喝一杯,要在这雪地寒天中就这么解决。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理儿。”杜介廷将双手插在衣袋里,没有来拥我。
“你知道我怎么想?”我问。
他瞅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以为她是你的学妹。”
“本来是这样没错。现在也是。”
本来?那么,是变质了。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是来索取他的安慰的。
“我只要你告诉我,明天,你是不是还是跟我在一块?”我想我的嘴唇冻得发抖了。
杜介廷眼神复杂起来。他低下头,答非所问:“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一开始我们是互相讨论功课,一起喝杯咖啡聊天。但是,它就那么发生了。芷蕙她跟我很合得来,我又不能常见到你——”
听到这里,我的心头更凉了。
“如果……介廷,如果我现在搬到你那儿,会不会太迟了?”我小心地,怕惊碎掉什么。
“理儿……”杜介廷为难的别开脸,不看我。“对不起,芷蕙她……她准备搬进来……”
啊,果然太迟了。
我点个头,表示明白。再不知道要说什么,便掉头走开。
“理儿!”杜介廷追上来,抓住我的手,将我扳身过去。
他大概以为我在哭吧。
我没有掉眼泪。脸颊干干的,眼眶也干干的。
“我要回去了。”我这么对他说。
杜介廷这才放心。
“我送你到车站。”也许有一点担心。
“不用。”我推开他,用的是左手。
他一直没发现我藏起来的右手。
后来我怎么回到家的,我记得很清楚。我转了两趟地铁,一趟巴士。巴士因为太空,我没注意,还坐过了站。
公寓空荡荡的。王净去了法兰克福。
我忘了消毒我右手伤口。大衣脱了,把暖气开到最强,就那么睡了。
冷冷冷
就算失恋一百次,就算当事人以为那就是世界末日,地球也不会因此停止自转,仍然会绕着太阳公转,日落月升也依旧照常。
所以我的作息及日常生活的一切还是照常。
手背的伤口肿了起来,还有化脓的迹象。用得过力会痛,让我龇牙咧嘴。
我连抹药都懒。
地铁上还是人叠人。情人的日子没什么不一样,没有我想像的喜气洋洋。
我直接到了琴室。昨天老弹不好的练习曲,今天我弹得激昂澎湃又轰轰烈烈的。可是右手一用力就痛,原该是一连串撕裂了鼓动的心的呐喊,走调成嘎嘎的呜咽。
“好了!”一双大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愕然抬头,接触到一双颦蹙的眉眼。
舒马兹杨在我练习时进来。我没注意。
他立刻发现我手背的伤口,蹙紧的眉头反而拉平。
“你没有好好处理伤口?”没有一个学琴的人会这样躇蹋自己的手。
他没有道歉。
我缩回手。如果他良心发现跟我道歉,我想我或许会接受。
但也没有。他只是走出去,又走进来,手上拿了一个医药箱,一句话也不吭,坐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细细省察着。
那么近,我又闻到他身上的淡古龙水香味。
“还好,伤口不深,只是些皮外伤。”说得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不禁瞪着他,瞪得很用力。
他帮我把伤口处理干净,消炎、上药,包扎了起来。
我静静看着。这算什么?忏悔吗?
“舒马兹杨先生,”终于,我开口,“你认为我的资质如何?请你老实说。”
我要一句老实话。倘若他认为我不堪造就,碍着曼因坦教授收我而不甘不愿的,再跟着他学习也没意思。
舒马兹杨抬头,说:“伤口记着别碰水。还有,最好去找个医生——”
“舒马兹杨先生,”我打断他,“请你老实告诉我。你并不情愿,可你为什么要收我?”
他凝着没动,把我看了有十秒钟。说:“因为我欠曼因坦教授一个人情。”
我吸口气。“那么你、你认为我——”
换他打断我的话。“我既然收你,就会负责到底。但如果你想离开,尽管请便。”
“可是你——”可是他到底不甘愿,我心里也有疙瘩。
他不理会我。说:“曼因坦教授不是会随便收学生的人。老要别人肯定,不如自己先肯定自己。”
我不需要他的心理建设。僵着脸,别开头。
舒马兹杨单手弹了几个音。我认出来,是作品编号十E大调练习曲开头的几个音。
“别只把它当僵硬的练习曲,石头也有石头的灵魂。等你把萧邦作品编号十和二十五的练习曲都弹通了,我们再谈。”
我忍不住。“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我觉得像一个大人如小孩重新学走路。”
“基础稳一点,没什么不好。”舒马兹杨无动于衷。
“音乐这回事,不是勤劳就能补拙——”
“那你还努力做什么?”舒马兹杨毫不温情的泼我一盆大冷水。“技巧是必须的。你老老实实的练习就是。”
“你不相信‘才华’这种事?”
“才华!”他冷哼一声。
他的反应让我意外。多少人把他捧上了天,钦羡他的才华——然后我想到乐评家说的“江郎才尽”。
“你上回弹的那首曲子——”舒马兹杨忽然又开口,“叫‘星空下的情人’是吧?再弹一遍。”
我有些讶异,照他的话弹起来。
这首曲子是我爹邂逅了我母亲大人后,夜夜辗转,相思而不能成眠,为我母亲大人而作的。只为我母亲大人一个人弹,从不曾公开发表。
很浪漫对吧?
听过这故事的人都很感动。尤其是女人。我家的男人,浪漫得……
弹到中途,舒马兹杨忽然加入,与我四手联弹。我不禁转头看他。我们并坐着,他的腿轻碰到我的腿,我们的肩膀微微碰触着。
我蓦然想及杜介廷,骤然停了下来。
我爹是个浪漫的男人,“星空下的情人”太缠绵。我听过我母亲大人弹它一遍又一遍。现下这一刻我没心情。
“今天就到此为止。”舒马兹杨说:“你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一口回绝。
“你今天心情很不稳定。”琴音就听得出来。
“没有。”我不承认。
“一起去吃饭吧。”他站起来。等着。
“弄伤我的手的补偿吗?”我的心地坏起来。
舒马兹杨脸色变了一下。“你可以去投诉我。”
我只能恶狠狠的瞪他。他始终没道歉。
“一起吃午饭不会有事。午饭是应酬,晚餐才是约会。”他说。
“我不担心这个。”我不想跟他吃饭。“也不要应酬。”
我连补偿都不想要。起身走出去。
JJJJ JJ
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坐在舒马兹杨的车子里,就在他身旁。街对面,是昨日杜介廷和我分手的街角。
“你还要跟着来吗?你应该有约会吧?”他没道歉,我也不道谢。
“约会是晚上才约的。现在这时候,是应酬。”舒马兹杨没让我的刻薄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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