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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所有的爱留给你(3)



“听你这么说,我是非去不可了──”老实说,见不见那个人,我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只是,就像明娟抱怨的,我这就算是去陪她也不为过。“好吧!”我咧嘴一笑。“星期六晚上六点半,我在‘文音馆’门口等你。”

“真的?就这么说定了哦!到时你可不许再找任何借口耍赖。”明娟也漾开笑容,伸出小指说:“来,勾勾手。到时我会在门口等你,不见不散;不来的人是小狗!”

我被她最后那句话惹笑了。阳光穿过窗璃照在她脸庞,透过她肌肤的反射,我才发现,秋天的阳光,是灿金色的。

照得那么可爱又可恋。

 ★★★

星期六晚上,竟然飘起了雨。我把中午的饭菜热好,摆在锅内。呆呆地望着屋外的雨。

妈上工还没有回来,这场突如的阴风,必淋得她一身的湿;时间滴答地过,雨水滴滴地下,声声不休,仿佛无止尽。

已经快六点了,隔门眺望,仍然盼不到妈的身影。雨使得夜显得黝黑,蒙上一团迷离的雾气。

夏声是蝉,秋赋是雨。雨是秋天的声音。我没有心情欣赏聆听这自然曼妙的旋律。雨天使我的心情忧郁;门外淅沥的雨唱,徒落担人心绪的秋声赋。

怀着心事,夜雨空只是嘈杂的烦绪。

六点半,妈终于回来了。戴着斗笠,披着雨衣,脸上布满竟日劳累后的疲惫。

等她稍定,我才嗫嚅的开口说:“妈,我把饭菜都热过了,放在锅里……衣服也都洗好了……嗯……那个……我有事……想……”

妈没有答腔,径自脱掉斗笠和雨衣,往厨房走去。

我跟在她身后,吞吐地要求着。

“妈……”我低着头。“我想……我跟同学约好了……嗯……有点事……。。”

妈眼皮一掀,看我一眼。

“这么晚了,外头又在下雨,还要出去。”

“才六点多而已!”我冲口而出,随即瑟缩一步。“我已经跟同学约好了,她……。。她们都在等我……”

我并不是不安,只是不惯于要求。

妈并不知道明娟的事。她的生活永远只有工作和工作,辛苦得只求一口温饱,没有多余的气力为生活以外的事情再费力劳心。

在家里以外,妈跟我的世界没有交集;她只是辛苦地养活着我,直到一分责任的完结。

我是她的负累。

“去去去!”妈烦躁地挥个手。

我如释重负。

听见妈又用烦躁的口吻说:“早点回来。别一出去就死得不知人影。”

我默默退开,安静地开门出去。

妈的无知无识和粗鄙,时而会令我觉得很难堪,成为我黯淡的梦魇。

有时,我会怨老天,为什么让我生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为什么让我背负这样的命运?

我恨这个既定。

我渴望有像明娟那样的家庭,和学识丰饱的父母;举手投足自在地表现出一股气势和教养。处处散发着优雅的气质与光彩。

然而,这样的想发,时常会让我觉得羞惭,认清自己的卑劣和虚荣。两种思绪在我心里互相拉锯着,矛盾地撕裂着我。

冷雨伴带着凉风。雨风中,发丝张扬,拂落成心头一阵一阵的乱,纠结成团,紧紧缠住一分抖颤。那是一种冰冷的感觉,教人思绪停顿的混乱;感官的世界,被凝住在零度的冻结。

雨从四方八面包围而来,蒙蒙地里上一层氤氲似的雾气。视线带着黑夜暗;夜的世界,拒绝我太多的想象。

赶到“文音馆”时,已经快七点了,演奏会就快开始了。明娟急得在门口频频跳脚,看见我,不等我拍掉身上的雨丝,急急拉着我往里头跑。

“快点!快开始了!”声音急,动作更急。

我尚不及开口,便已经被她拉进场内。里头人出人海,座无虚席。她拉着我,拚命往前头钻,还不时和座中的人匆匆打声招呼。

座中有很多她高中和音乐班的同学,大抵都是认识的。一下子撞见这么多人,我有点不习惯和不自在;家庭的关系和个性孤独养成,对别人,我一直隔着距离。我其实,只有明娟一个朋友。

没有朋友,并没有什么悲哀;我一直是这样成长过来的。我反而害怕吃人太接近,把我看得太透太清太明白。

生物学上有个名词,叫做“生物距离”,意指同种生物在自然状态下同处一起而不会感到威胁或压力的最短距离。

我想,我的“生物距离”比别人大概要来得大些。

一直赶到最前排时,明娟才放慢脚步,放开我,回头边走边说边埋怨:“刚刚真的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害我在门口等好久!”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摆个抱歉的脸色。

“还好你来了。如果你没来,我就跟你绝交。”

我没有出声,没对明娟玩笑负气的口吻认真。她往中间一直走,我跟在她身后,愈走愈不自在,愈觉得不安。

“唏,明娟!”我拉拉她的衣服,低声说:“你要走到哪里去?这里已经是最前排了。”

她回我一个当然的眼神,伸手再拉住我,往前排中央走道的位置走过去;既然是她表姊的演奏会,她这个表妹,自然是有那个特权坐在离钢琴家最近的位置。

“明娟?你刚刚到哪儿去了?一眨眼就不见人。快坐好!你表姊的演奏会快开始了。”前排中间一个高雅的女人,轻声叫唤着明娟。瞧那气质,自然是她那编舞家的妈妈了。

“我去接我朋友了。”明娟笑嘻嘻地指着我。

我赶紧点头向对方问好。“伯母,你好。”

明娟的父母都来了,还有小她一岁的弟弟也来了。明娟父母身旁,则坐了一对充满艺术气息的夫妇,那自然便是明娟的阿姨和姨丈了;时常在报上艺文版可以看到有关他们夫妇的消息,他们一家人都是音乐界的知名人物,一举一动皆是文章。

更旁则坐了个穿着鸽灰西装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立体的脸庞,不笑的表情,嵌了双夜一样深邃黑魅的眼睛;微微支着头,偶尔转向明娟姨丈夫妇,经心他的的谈话。

他察觉我礼貌性的注视,也朝我看来。在那极短暂的时刻,我们的双眼相对交会,互看进对方的瞳孔里头。那是极诡谲、难以言喻的一剎那,像时空忽开错乱了轨道,一转舜便黏闭起来,再也搜寻不出任何痕迹。

“若水,你也来了!”明娟的妈妈亲切地招呼我。明娟的爸爸微笑地对我点了点头。

他们对我其实并不熟,只匆匆见过两三次,没想到却还记得我。我跟明娟的交往,只限于学校和家庭之外。我不爱谈我自己的事,也不爱介入她本人以外的事物,但明娟是开朗的女孩,容不得我不介入,也容不得我不谈自己的事,两人的交往,个人之外的一些什么,就有那么一点交集。她知道我家的一些情况,我了解她家的种种情形。

“明彦,你起来,把位子让给若水。”明娟把她弟弟赶到她母亲身旁的位置。连明彦正值叛逆的年纪,老大不情愿地,瞅了我们一眼,才慢吞吞地把位子让出来。

明娟让我挨着她弟弟坐。夹在他们姊弟之间,我只觉得绑手绑脚的,感到很局促。我不习惯这种场合,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才对。

灯光很快就暗下来。明娟的表姊穿着珍珠色的长礼服出现在舞台。场内陷入极地般的静寂,只见她面朝观众席,缓缓地倾身鞠个礼。

如果说,音乐是种天籁,是神赐的声音,与自然天人的沟通,是迈向高尚风雅的途径;那么,我必须很悲哀地老实承认,我永远也跨进不了那个世界。在那些萧邦、德布西、柴可夫斯基等古典大师华丽或悲怆的曲调笼围下,我的灵魂却领受不了那种慑魂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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