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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便宜我也付不起;除非我自己印钞票。”
这倒提醒胡英英,她问:“你不提我都忘了问,你现在在做些什么?”
“没什么,就一般公司行政工作。”徐爱潘低头一口气把饭菜扫光,企图就这么把话题带过。
“哪家公司?”偏偏胡英英穷追不舍。
好吧!
她吸口气,喝一大口水。说:“我写爱情小说。”
“真的?!”胡英英挑动两边眉毛,挑得好高。当初她偷窥她日记。知道她喜欢沈冬青时,眉毛也没挑得那么高。“你用笔名吗?搞不好我还看过你的书!”
来了。徐爱潘只得硬著头皮,说:“其实我不是挺受欢迎的。也没什么名气。我的笔名是陈夏天,你大概没听过。”
“陈夏天?就是你?!”不料,胡英英却脱声叫起来,像被鸭子咬了。歪脖子看著她,啧啧摇头说:“我知道这个陈夏天。没想到会是你,会是我认识的人。啧啧,阿潘,那种东西你竟然也写得出来!你还真是没节操。”
虽然没期望狗嘴里可以吐出象牙来,但胡英英这么直接的奚落,徐爱潘多少觉得窘迫。不过,已经成为事实的,再不安,这个事实也不会消失掉。
“谢谢你的赞美。你看了?”她厚著脸皮,居然笑了。
胡英英又啧啧摇头,把那个声音发得“价价”响,说:“你是不是哪里不对了?还是忽然转性?那么大胆的东西光看就教人觉得燥热。你怎么写得下手?”
有人看,自然就有人写。不是她,也会是别人,生活要继续啊。所以怎么写得下手?这种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著实没有意义。
胡英英凑过去,眯著眼,嘴角弯起来,用手肘碰碰徐爱潘,声音发黏,充满暧昧。
“欸,阿潘,你哪来写那种东西的灵感?你自己的经验,还是……”把尾音含住,气氛弄得更暧昧。
徐爱潘瞪她一眼。胡英英收起不正经的嘻笑表情,坐正身体,说:“我想也不 是。你不是那种豪放型的。不过,你真的没有男朋友?都不小了──”
“我才二十六。”徐爱潘打断她的话。
“二十七了。”胡英英纠正。“别忘了,我们同年同月生日。你月初,我月 尾,上个月我才刚吃了蛋糕。照传统的算法应该是二十八了。想装小也可爱不起来 了。”
所以,什么青梅竹马就是这点讨厌。彼此的底细全都一清二楚,即使想藏什么秘密也都被出卖光。
“好吧,二十七就二十七!”承认得近乎自暴自弃。
胡英英撩一下头发,支著下巴,然后脸庞半倾是三十度角,随即又换手支住下巴,倾脸的角度也变换,姿势煞多。
“很快就三十喽,”咖啡冷了,难入喉,她还是装模作样啜了一口。“然后皱纹鱼尾纹就跟著来。趁现在外表还过得去,赶紧找个合适的入,替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
“我看还找个户头呢!”
“对,没错。”不理徐爱潘的讽刺,胡英英正经八百。
“英英大小姐,你自己婚姻都保不住,都离了,还要替我瞎操心?!”这一点,徐爱潘是绝对粗俗讥刺。“再说,都什么时代了,一个丈夫跟婚姻早不是生活的充要条件。”
“管它是太空时代也一样,那些最基本的东西都不会改变。改天我们约个时间,我帮你介绍个好对象。”
“不了。你还是留给自己。”
“我自己我当然留了备份。阿潘,人,尤其是我们女人,要聪明一点。恋爱什么的,跟生活一样,是要站起来行动,不是用嘴巴谈的。不能像以前在火车上偷偷看沈冬青那样,看一百年也不会有结果。”
忽然提到沈冬青这名字,徐爱潘动了一下。说胡英英神经粗,偏偏这种时候她特别敏感。
“你怎么了?一提到沈冬青就怪怪的。”
“没有。”徐爱潘否认。
“别骗我。有什么我会不知道的!”胡英英端详她,近乎审视。“阿潘,你该不会还在痴心妄想吧?”徐爱潘从以前就比较纯情──纯情的人都比较蠢。难得她不会到现在还紧抱著沈冬青那幢海市蜃楼的残骸不放。
这不是正常人的对话了。徐爱潘别开脸,起身想离开,胡英英按住她,说:
“你别想逃。阿潘,别告诉我,你没结婚、没交男朋友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别跟我说你跟沈冬青牵扯不清──我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正确的说,是离婚了。而且两次。
老实说,她多渴望能和他那般“牵扯不清”,但没有。她的恋爱方式是懦弱的,甚至不堪。即使是距离外的凝望,多年前还有一个具体的,血肉存在的凝望的对象。而今,这么些年,她都只是在跟脑海里的意象谈恋爱。她甚至不确定他的记忆里是否有她这个人存在;是否,曾经存在。
怎么会离谱到这样的程度?她在害怕什么。她不是容易害羞的人──瞧,她去KK,跟在KK里头厮混的人应对得那么好。而且,沈冬青就在那里,恒星一样的固定在那里,她只要踏出一步就摸著了,但一年又一年,她就是踏不出那一步。
是否心理深层的,有什么她解释不出的原因?
“徐爱潘──”胡英英干脆对著她的耳朵吼。“你真的傻不溜丢跟那个沈冬青牵扯不清?我不是跟你说过,他根本不喜欢──”
“别吼了。”徐爱潘忍不住捣住耳朵,捣断令她觉得更不堪的话。“我没有。”移开目光,不看胡英英。
“没有?那你干么一听到沈冬青的名字就作贼一样心虚?你──”胡英英狐疑的眼光贼似的盯著她。忽然挨了一记似的“哎哟”起来,软垮下去。呻吟似说:“你不会还在写那本全是死结的‘结绳记事’吧?”
真的,青梅竹马就是这点讨厌。什么往事对方都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
徐爱潘闷不吭声。胡英英看她从背袋里取出一瓶富维克矿泉水,旋开瓶盖,就著瓶口喝了一大口水,喉咙咽动。涌到喉咙口的什么,都随那一大口矿泉水吞回肚子里去。
荒谬的人,荒谬的事一大堆。但胡英英觉得,全天下她遇到最荒谬的,就这个徐爱潘。
那不是纯情了。
是病。跟感情不再有关系。
上一本情色小说完成不到一个月,徐爱潘就又缴上一本稿,很快就编排印刷出版。老编从来没有收她的稿子收得那么干脆,出书出得那么快速。收到读者的信也多了,都是骂她的。不过,也不会少一块肉。她的房租与饭钱有著落,那就够了。
至于什么圣人之道,纲常道德,她只能很抱歉很谦卑地陪一个不是的微笑,她扛不了。
可是游利华说:“阿潘,你实在危害不浅,戕害国家未来主人翁后面那个伟大的女人的身心。”
她边看边摇头边数落。因为是情色爱情小说,不是性教科书,性爱的细节描绘得生动壮观,又有文字的美感,却不负教育责任,似是而非,像埋了一颗炸弹。
“别把我说得那般伟大。”吃饭时间说这个实在有碍消化。徐爱潘使劲再嚼两下,把嚼得发硬的猪肉吞下去。
有些话不能太老实讲,会受鞭笞。但依她谦卑的看法,她觉得那些教女人梦想白马王子的童话其实才更加荼毒人心。
童话小说的意识型态全是毒,但再怎么毒,也没有她们写的这些情色小说细节的脏。想想,她觉得有点亏。亏就亏在不够冠冕堂皇。
“你这样搞,当心哪,哪天周处除三害,就要来除你这种祸害。”游利华丢下书,爬上饭桌,一屁股坐在桌子边缘。
有人在媒体高调发难,严厉鞭笞情色爱情小说,满城风风雨雨兼加轰轰烈烈,要查禁,要围剿她们的巢。游利华帮她杞人忧天,担心她饭碗就这么不保。
“小姐,我在吃饭耶。卫生一点,把你的大屁股挪开。”筷子正要夹起一撮菠菜,在半空停顿一下,转而侵向旁边的蕃茄炒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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