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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兽(阴阳卷之二)(24)



嘲风想不通地对他摇首,“快回神界去吧,你留在阳间的时间不多了。”屈指算算,他也在人间徘徊了将近千年之久,神界给他千年寻人的期限,眼看就将到了。

郁垒沉默地垂下眼睫,不过多久,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目光又恢复了一耀的平静淡然。

“我要等她。”即使期限就快到了,但只要他能再多等一分,他就要再等下去。

“你这又是何苦呢?”嘲风怎么也无法明白他哪来的那么多耐性。“难道你想因破忌而失去神格吗。要是再不回去,难不成你真想被逐出神界留在人间?”自他还蹲在檐上时起,他就知道郁垒苦苦地在等一个人,但他万万没想到,过了将近千年的光阴,他还是在等。

郁垒只是淡淡地问:“情字是什么,你懂吗?”

本还想劝他死心的嘲风怔住了,喉际干涩涩地,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还不懂是吗?”他的唇边勾起一抹苦笑,“不要紧,人间待久了,慢慢的你就会懂了。”

嘲风不自觉地向他摇首,实在是不懂,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奋不顾身,也不懂他为何会愿意牺牲千年的光阴,和一身高深的修为来换一个情,而这个字,又怎会害人至此?

“走吧。”问完了想问的事后,郁垒拍拍身旁等待的白虎。

“郁垒……”眼看他又要带着白虎孤寂的上路,嘲风忍不住想开口唤他停下脚步,别再这般年复一年地在人间飘泊。

他回首指了指庙内,“多陪陪里头躺着的那个人,他的时间不多了。”在他来这座庙的路上,遇到了正准备前来此地拘人的阴间索命差役,看样子,里头的那个人也撑不久了。

嘲风的心头猛然一惊,连忙跨开步子奔至他的面前将他给拦下。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病了?”对生死这方面经验丰富的他,一定可以看出什么端倪来。

“你何不自己去找出答案来?”一眼就可看透的郁垒,在仔细地看了庙里的人一会后,伸指点了点他的眉心。

“是不是……人为的?”既然问题不出在病魔或是灾厄的身上,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

郁垒伸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很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嘲风怔然地张大眼,感觉郁垒拍在他肩头上的力道,每一下,都重重地打在他的心版上,令摇摇欲坠的他,又疼又难捱。

亲人朝暮为伴,和乐一家的想像,顷刻间不见了。

望着郁垒高去的背影,熟悉的孤寂又朝他靠拢过来。

他知道,天意不可违,也知道,聚散本无常,可是他不知,欢乐背后的裒伤是如此沉重。

眼角的余光,忽地闪掠过几缕黑影,嘲风迅即地转过身,乍见奉命前来拘人的鬼差已来到庙园外,却因撞见了他而不敢妄动;更不敢进入后,他用力地瞪大眼,亮出森白韵利牙朝他们嘶嘶低吼。

“不许过来。”

红烛点点都是泪。

心折神伤的喜乐,是他不曾见过的。

他从没见过她这种表情,一直以来,她就是属于欢笑的,但如今,泪水挂在她苍白的脸庞上,难以一手抹去,望着她流不尽的泪细微似针扎的疼在他的心头泛起,隐隐地刺痛。

坐在病榻旁的嘲风,目光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喜乐,他丝毫不敢将目光往下看去,因为他怕在爷爷那张死灰如土的脸庞上,看到离别来临的消息。

当喜乐不再出门替爷爷抓药,当庙门外等侯的鬼差们再也不能等候,逐渐一步步靠近庙里时,嘲风知道,时间就快到了。

在等待的每一刻间,他觉得自己不再像是自己,时而感到紧张,时而感到恐惧,他从不曾害怕过的,他也曾认为人间除了欢喜悲伤外,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忐忑难安的。但如今不同了,他就像凡间的人们一样,他会因焦急而心跳得飞快,他会不时地握握爷爷的手,探测着爷爷是否还有脉动,因而感到心安或是害怕,就连见着窗棂外头闪过的任何风吹草动,哪怕只是绿叶婆娑曳曳的树影,都会令他感到心惊。 

在这时,昏睡很久的庙爷爷忽然张开眼,当眼帘映人他们两个担忧的脸庞时,已经有心理准备的他叹了口气。

“嘲风。”喉间干涩疼痛的地沙哑地启口,首先唤着近来总是呆坐在他身畔的嘲风。

嘲风怯怯地将目光挪向他,费力地咽了咽喉际,浑身僵窒紧张地屏息看向他。

“聚散由命……”庙爷爷的目光有些涣散,“这点懂吗?”

“懂……”心跳轰轰如擂鼓的嘲风,竖着耳,想仔仔细细地听清他说的每一句话,可又不愿意将其中的悲意听得太清楚,因此,铡他耳畔滑过的每一分音律,都是那么朦胧,那么遥远。

“照顾她。”庙爷爷将他的掌心拉至喜乐的小手上。

他木然地点着头,“我会的。”

交代完嘲风后,庙爷爷转首看向已经准备接受现实的喜乐,心恋不舍的双眼滑过她蓄满愁苦的水眸,他贪恋地将她的容颜牢牢记下,而后,以眼神示意着她。

“嘲风,你去打点水来好吗?”看懂暗示的喜乐,抹了抹脸,伸手轻推着身旁的嘲风,“我看爷爷好像是渴了。”

“我马上去。”嘲风立即站起身,像是怕会错失什么似地,两脚电得飞快。

庙爷爷侧首看着嘲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半晌,再不舍地回过脸来牵超她冰凉的小手。

“对于你,我知道我不需多说些什么。你什么都懂,也知道你若是一直因我而伤怀,这只会让我挂念不下。”他深深看向个性坚强的她,对她有着无比的信心。“但他不同,他在这世上无亲无故,他只能依赖你这个离他最近的人。”

喜乐紧抿着唇,明白地颔首,身子因忍抑而不停地抖索着。

“多疼他一点。”双自沉重的他,勉力撑持着不合上,用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喜乐的手向她叮咛。

她狠狠地将眸间的泪压下去,“知道了……”

“爷爷喝水……”小心捧着盛满水的碗,嘲风踩着谨慎的步伐自屋后走来,才走至庙厅里,他抬起头,迎上了喜乐一串、串不停歇的泪珠。

盛载了伤愁的水碗,在他颤抖的双手中当唧坠地,嘲风怔站在原地,怔看着魅紫与暗红的流光,静静晕染在爷爷安详的脸庞上,往外一看,等待在外头的鬼差已不在原位,在窗外,三道身影正朝夕日的方向远去,他想拔腿追上去,更想吞噬了鬼差,把爷爷的魂魄带回病弱的身躯里,可是只要一想到爷爷必须继续强受着苦痛留在那副身躯里,他又心软得无法往前挪动步伐。

在晚霞浅浅款款的暮色里,爷爷离开了。

难以分辨的冷清声韵,在他的心头响了起来,离别的钟,在他心底敲得那么突然,深沉低吟的哀调,像是呜咽,避无可避。

喜乐动作轻缓地松开握着爷爷的手,踩着艰难的脚步一步步走向呆立的他,在他的面前停下脚步后,她伸出双臂拉下他,让不知所措的他倚靠着她的肩。

“我还没跟他道别……”他怔怔地道。

“他知道你心意的。”她用力拥紧他,用温暖的体温融入他一身的颤抖中。

她的泪水悄然滴落在他的脸上,犹带着温温热意的泪。顺着他的颊一路缓缓滑落,滑至他抖索的下颔,滑过他哽涩得难以吞咽的喉际,再渗进他的衣领,一种寒冷沁透至他的肤里,凝冻住他的呼吸、摆弄着他的心情,他僵立在原地,怎么也无法动弹。

眼眶有股的烫的热意,湿意冒涌,他伸手一抹,是泪,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莹莹停留在指梢的泪,一时之间,思潮起伏。

原来这就是别离。

伴着即将来临的浓浓夜色,阴间派来的鬼差带着爷爷离开上路了,他也曾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离开,在那夜,他跃下了庙檐,离开了他固守的本位,但他的离开究竟是对是错?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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