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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川(阴阳卷之四)(21)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开口,一路上,唯有风沙寂寥为伴,滚滚黄沙在眼前的风势中一再翻腾着。再走了一阵,雪尽浓云散去,月儿破云而出,月色皎好清映如水,在明媚的月光下,她在大漠中发现了条在月下闪闪发光的大河,此河河面虽广,但河水甚少,河底玉石般洁白的大石因此暴露了出来。

一路上载着她逐云跨岭,疾速奔驰的伴月脚步停了下来,缓缓停在大河河畔。

“这是……”在郁垒将她扶下时,她不解地指着眼前正在浅浅吟唱着清亮川歌的河川。

“记川。”他拂去她面上的风沙,转首看向月下如镜的河水,“同时,它也是忘川。”

凤舞呆立在原地,所有细细在心中勾纺的那些疑惑,此刻如同一匹已织好的绸,摊放在她的眼前,让她看清了她之前一直藏放在心底,怎么也理不清的问题.“你……分明能很快地带我来这,但你却不这么做,反而拉着我四处游走?”原本就知他有神法的她,不懂他为何要带着她一个城镇走过一个城镇,而在今晚见识过他的神法后,她不得不怀疑他先前那么做的原因。

“因为……”他侧过首,光影阴暗了他半片面庞。“我不想太快来到这里.”

“为什么?”

炯炯的双目直视着她,“会刻意拖那么久,是因我想知道,就算没有前世的记忆,妳会不会再次爱上我。”

没来由的怒火,在凤舞的眼中幽然焚起。

他,在试她?

他在试生前死后的她对他的爱够不够坚贞,他在试就算她没了那些回忆,现今的她是否还能如昔地爱上他?

但他怎可以对她抱着怀疑的心态?这些日子来,她的一言一行,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她又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若不是因为是他,她又怎会与他走在一道、住在一檐、共有更多亲昵的举措?他也未免对他自己以及对她太没信心了。

她忿忿地问:“找到你想知道的答案了吗?”

“找是找到了,但,我不能确定。”目前的他,实在是无法确定她究竟是爱上他所说的一切,纯粹因他是她生前的恋人而接受他,抑或是因为他是她在人间唯一能仰赖的人,故而不对他设防。

他只是个神,不似凡人能斤斤计较地将每件事物都分得清清楚楚,他这初对人类敞开胸怀放手去爱的神,分不清依赖和爱情之间的界限在哪,更因此而感到害怕。他怕,他只是她目前能仰赖依附的浮木,是她认为可携手为伴的对象,而不是他想望中那浓情交织的爱侣,他更害怕的是,当她找到了记川,并将它喝下时,她又将如何面对他。

因此他一直拖,也一直找。拖延他俩的时间,好看它能否织就出一段不下于旧恋的新恋情。在这段时间内,他不断找着的是,探测她的心是否还似千年前一样,安静地栖身在他的身边。

见她闷不吭声,郁垒指着身后发出诱人波光的河面。

“如何,要喝吗?”

到底该不该喝?这问题她在见着那棵银杏树后,她早有了答案。

凤舞踩着小小的步伐走向他,每往前一步,他便益发紧张一分,直至她再也受不了他脸上那既忧心又伤心的神情,她索性快步冲向他,一把勾下他的颈子,给他一记让他吃惊的响吻。

缠着他不放的红唇轻咬着他的下唇,在他吃痛地想往后撤时,她更奋力攀住他颀长的身子,拉低他用力吻上他的眼眉,用力吻去他的不安,和他的怀疑。

“怎么了?”终于被放开而能喘息片刻的郁垒,无法了解地看着她兀自闷愤的小脸。

“我不喝了!”她扑进他的怀里把他拥得死紧.“不喝了!”

他的惊讶远比她想象中的大,“为什么?”

“如果我的过去让你那么伤心,那我就不要想起它,我不要你伤心。”她闷闷地在他胸前说着,“为了你,我可以当个没有过去的女人,为了你,我可以一无所有的重新开始,你比那些我不知道的过去更重要!”

被她拥着的郁垒,听了她的话后,感觉她像大漠里的风沙,正用情意缓缓地侵蚀着他,一点一滴将他掩覆在这片她所造成的流沙里.喉际的哽咽,令他出声有些困难,“妳担心的是我?”

“我只有你啊,不担心你,担心谁?”她在他胸前捶了一拳,怪他的不解风情。“你就一定要我把它说出来才算数是不?”

“只有我?”喜悦充满脑际的郁垒,不太确定地问。

还问?再捶他一记。

他切切地捧起她的脸庞,与她眼眉相对,“真的?”

不打算让他继续质疑下去的凤舞,以最直接的行动来证明她的心意,而行动的方式就是……猛力拉下他的头,把他吻得天旋地转……喔,这招还是自他身上学来的。

但这记由她主控的长吻,很快就走了样,被他绵密的柔情取代后,它变得轻拈慢挑,在这之中,所存着的不是情欲或是其它,而是她的一片真心。

被他拖着而始终无法抽身离开这记吻的凤舞,在他总算是稍稍餍足后,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这样……够不够证明?”要是他还要再来一回的话,姑娘她可不行了。

“够了。”郁垒俯下身将她搂紧,不让她看见他眼底浮动的泪光。“很够了……”

傲然独立的寒梅,展瓣绽放的那一瞬间,隆冬深沉的步伐,在天地间乍响了起来,仔细侧耳聆听,一层又一层埋覆林木树梢间的飞雪,因积雪过多,在林间的某处重重落下。

手中拎着数枝方采来的红梅,郁垒印在雪地上的步子轻浅似无,跟在他身旁的伴月,身子的颜色已与雪色融成一色,若不是牠那对金色的眸子,还真教人看不出山林雪地里有牠的存在。

自大漠西处来到这座渺无人烟的山林,算算也有月余了,目前他是打算在隆冬过后,再到他处寻觅将来他与凤舞共有的新居所,因此今年冬季,他们俩得在这座深山里暂时过着山野生活。

返家的脚步蓦地止住,两眼直视前方的郁垒没有回首,只是低声在嘴边哼了哼。

“真有耐性。”那个自他们去寻记川起,就一路跟在他们后头的申屠令,竟到现在还在跟,没想到上次在山魈那里让伴月咬了他一回,他居然还学不乖。

跟在他身旁的伴月也发觉申屠令的存在了,牠仰首望了望郁垒。

他低声吩咐,“打发掉他。”以他的神力而言,是无法彻底除去那只道行高深的魔,但若只是想将申屠令逐走,倒也还绰绰有余.眨眼瞬间,脚边的伴月已然不在,原地只留下浅淡的四个印子。

放任伴月去狩猎后,郁垒拿起手中的红梅嗅了嗅,清淡疏雅的香气随即在他的鼻梢蔓开来,他抬首远望,在林间深处,有座规模不小的宅子。

此时在生了火,四下暖气通融的宅子里,位在书房的凤舞,正两手环着胸,瞪看着一幅幅挂在墙上,全部只存背景,但主题却空白的画作。

她再低看向案上那幅刚画好,笔墨还未干的黄莺图,而后,她叹了口气。

拜托拜托,这回墨迹可千万要在郁垒回来前干透,不然她要是来不及收画,而他老兄却回来了……

“怎么不把眼添上?”突然出现在书房里的郁垒,边看着发呆的她边伸手取来案上的笔.“等等……”心底的请求都还没说完的凤舞,忙不迭地想阻止他再次为画中的黄莺点上双眼。

但这回,她的动作还是慢了点.“妳想说什么?”已经为她代劳,将画中黄莺双眼点上的郁垒,偏着头看向一脸无奈的她。

经郁垒“神”来一笔轻点后,原本栖停在画中枝桠上的美丽黄莺,随即有了生命,在画中振了振双翅,轻巧地飞出画中往房里没关紧的窗扇飞出去。

“我想说……”目送黄莺远逸后,凤舞边摇头边叹气,“再这样下去,我的画会永远卖不出去的。”每次被他这么多个两笔后,她辛苦了大半天所画的东西,就统统只剩下点缀的背景,要是他这个多事的习惯不改……她还是认命画山水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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