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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凋(阴阳卷之三)(9)



无音在他将布巾沾湿了水,想往她额上擦去时,不自在地躲开来。

他止住了手边的动作,“你怕疼吗?”

“我不是……”觉得两个陌生人却如此亲近,是种不合礼教的无音,脸上的红潮显得更加红艳了。

根本不知该用什么为她止血癒伤的叶行远,两眼盯着一旁药柜上摆着瓶瓶罐罐的药,不懂医理的他,不知该何从下手,只是直觉地伸出手,想藉用妖力为她疗伤,但举至空中的手,却在她的额前停顿下来。

该这么做吗?

该让她知道他是一个妖吗?

她会不会在受到惊吓后,再也不敢亲近他了?

迟疑了半天,他不知该不该因妖力而将自己的身分暴露在她的眼前,他怕,她也会和从前的那些女人一样,因他是个妖而……

过去的种种,如卡梗在心的锐刺,依旧在他的心中隐隐作疼,回想起人类对妖们的对待,以及他们眼中的嫌恶和不齿,他失去了勇气。

“别装了。”在他踌躇不定时,无音反而先为他解困。

他蓦然抬起头,不解地盯着她的水眸。

“我知道你是妖。”看出了他的不安,她安然自在地道。

他一怔,瞇细了眼,“为何不一开始就拆穿我?”

“因为无妨。”她早已对与非人的众生相处习以为常。“就像碧落也是妖,我已经很习惯在我周遭有妖魔鬼怪的出现。”

“人呢?”他开始动手为她疗伤。

“人?”不自觉中,她的芳容上写满了防备。

他说出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没有人陪在你身边?”除了那位会定时入园的嬷嬷外,这座园子根本就没有别的外人出入。

她别过脸,“也许是同类相斥吧。”

叶行远心疼地看着她,在她眼中,似藏有一份无人察觉的痛。

自娘亲离开后,因她再次成功地种出了芍药,雷家的家业才又繁盛了起来,因此即使她再无用、出身再怎么低下,雷家也不能让她走,更不会放开她,于是刻意将她安置在别院里,除了送饭来的嬷嬷外,也不让她步出园中一步,他们打算让她一辈子都留在府内种芍药。

见他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庞上,无音忙转了个话题,“那夜,你在找什么?”

他但笑不语,知道问不出答案来的无音,也不想求解,只是问。

“找到了吗?”她总能知道一下,往后他又要在夜半里找多久吧?

他失了笑意,“还没有。”

他这张失了笑意的面容,在无音的眼中,愈看愈像,也愈来愈像,几乎是一种笃定,让她确切的以为,她终于找到了多年来藏身在镜中的男子了。

她忍不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行远。”以为她那天没听清楚,他又重申。

她摇了摇螓首,“我说的是你真正的名字。”

他愣了一会,一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地漾上心头。

深似黑潭的眼眸锁住她,过了好一会儿,他带笑地凑近她的面前。

“你猜呢?”

自那日有人在园外闹过一阵后,叶行远便跟紧在无音的身旁,怕她会再出什么意外,但日日下来,他发觉愈来愈不能控制自己。

或许在他人的眼中,她其貌不扬,但在他的眼里,却不是这般。

在他眼中,她的眼眉,她的容颜,远比她所植的那些芍药还要来得妩媚,虽不如牡丹那般令人绝艳,但却清新可人得令人深感其惑。

藏冬说过,他最坏的毛病,就是很容易爱上人。

经过数次心痛的经验后,他已得到了教训,因此这回,他小心翼翼地巩固感情的防线,努力提醒自己别再轻易给爱,但,说来容易,做来,却很难。

尤其,她又是他的主人。

是的,她是他新一任的主人,将他自土里植出来的主人,是她勤加浇水灌溉,是她小心看顾,他才能再度展叶伸枝,再度有了人形来到人间,是她,再次将他带回人间。

对于过往情爱的回忆,已在他的心头变得很淡很淡。所谓的永远,不过只是刹那间,过去那些女人曾对他许下的永远已不留云烟,而今,就算只是回想,也令他疲倦。

可无音的出现,让他再次兴起了爱人的冲动,也许是因她将他植了出来,也许是一种难言的宿命,每每见到她那双迷雾烟锁,看似有些妩媚的眼眸,总让他再次兴起了爱人的欲望。

世间的缘起缘灭,本就难以拘束,更何况是心?而他,也不过只是个易受春风摆荡的妖。

在今日的午阳下,他和无音各据花圃一方工作着,他总是偷偷地瞧着她,每当两人的视线交错,她便飞快地转移视线,一躲一藏间,似在躲着迷藏,又像在他们之间拉起了一道墙,谁也不必逾越,因而彼此困鬱。

直到他再次准确地捉住她偷偷望向他的水眸,转瞬间,他们放下了手边的工作,定定地凝视着彼此。

四下无声,世界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摆。

芍药的香气似条多彩的线,在他们之间绕了又绕,缠了又缠,卷成一团暧昧的氛围,他虽急于想拆解开来,好阻止自己再度陷进去,但心下却依依恋恋,漆黑眸子舍不得离开她那双美目。

远处幽微的轻响令他回过神,突如其来异样而尖锐的感觉,令他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了?”在他转首看向园门时,无音好奇地问。

他沉肃着脸,“有客人来了。”以这份感觉来看,来者可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她很是费解,“客人?”怎么又有客人来了?近来的花相园,还真是热闹。

当无音走出花丛间,果然如叶行远所料,园外又来了一名客人,正由嬷嬷领着他入园。

“小姐,这位是申屠大人。大人不但是当朝红臣,更是老爷的忘年之交。”带着客人来到面前后,嬷嬷兴奋地向好禀报。

无音瞧了瞧这位名唤申屠令的人一会后,她发觉和叶行远初时相遇般,感觉这不是她与他的头一回见面,只是,她是在哪见过他呢?因她很少见外人,故而只要有人进到园子来,她便会将客人的面容牢牢记住,但这个人怎就是在她脑海里搜不了个踪迹?

她两眼缓缓滑过他的面容,在那张看似刚正不阿的脸庞上,她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记忆起点——他右眉上的痣。

他不会是……十年前,那个卖四神镜的镜贩?但她分明记得,那时他的模样也如此刻一般,难道变老长大的人只有她,他该不会和叶行远一样,都是个……

她决定不动如山,朝他福了福,“不知申屠大人何故造访花相园?”

申屠令的脸上泛着朗朗的笑意,“听说雷姑娘所种的芍药无人可及,本官是特意来赏花的。”

“小姐,申屠大人指定要住在这。”在旁的嬷嬷又加上一句。

这下她的眉心真的皱起来了,“指定?”

“花相园之芍药,大名京兆皆知,本官既是来府上叨扰,怎可不住在这好好欣赏美景呢?”自她眼中看出了不欢迎的申屠令,带着无害的笑意轻声解释。

“大人这边请。”不等无音答允,嬷嬷照着雷府主人的指示引他进屋。

无音默然地颔首,目送他与嬷嬷偕同入内,但盛阳下,他的影子和常人相较之下却显得……很淡,她默然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怎么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来了?

一阵窸窣声在她身畔响起,她侧过首,就见叶行远站在她身旁,双目炯炯地盯着申屠令离去的背影。

风起雨落,屋檐上的雨声叮咚清脆,滴滴的微声,落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分明。

无音闭着眼睫,任那双熟悉的大掌在她脸上游走。

半梦半醒间,她很放肆,也很沉醉。

近来这双手的主人,变得更像个人了,他有了形体,碰触她的感觉也不再那般冰冷,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贴近的鼻息,吹拂在她的脸上,似在她的梦土里再多扎根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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