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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镜(119)
作者:神秘桃 阅读记录
那是一种既兴奋又羡慕的眼神,他见了,不知不觉越讲越多。
其他时候冉苒依然不爱说话,但每当爷爷讲起这些,她的问题就特别多。
“爷爷,为啥子山壁上的岩石是一层一层的呢?”
“为啥子山里会有那么大的洞呢?”
“大山又大又重,怎么会裂开呢?”
……
刨根究底问为什么,这要讲清楚啊,得从远古时代的大陆漂移讲起,冉学笙就呵呵笑:“你这么感兴趣啊?”
“嗯,我以后也想去看看爷爷说的这些地方,比去人多的地方好耍。”
“去干啥子?去画画嚒?呵呵呵呵……”
冉苒也笑。
冉学笙又问:“你这么不喜欢人啊?”
冉苒低下头去,不说话。
冉学笙语重心长:“苒娃儿,你说看不清楚人的颜色,你说得对头,人呀,很复杂,爷爷活了这么多年也看不清楚呢。但是这没关系呀,看不清楚才正常,不要强求,会有值得交往的人的。”
冉苒却抬头望着爷爷:“也不都是这样,爷爷身上的颜色就看得清楚。”
农舍小屋内,冉学笙坐在板凳上不动,对面,孙女正立着画板画他。
这是孙女第一次画人,但冉学笙刚坐下没多久眉头就皱了起来——孙女这画也画得太快了吧。
只见冉苒抬头,含笑看了他一眼,就伸手去挤颜料。
12支颜料,她把色彩最亮的8支挑出来,分别在调色盘不同的地方挤上一点,并不混合。然后她将这些颜色逐一涂上画纸,寥寥几笔便收工。
一张雪白的画纸上,几个无比鲜亮的色块连在一起:柠檬黄、土黄、朱红、深红、紫罗兰、淡绿、翠绿和湖蓝。
颜料越混合色泽越暗,刚从颜料管里挤出来的纯色是最亮的。
没有形状,整幅画里能看到的,只有那8种颜色原滋原味的鲜艳。
“爷爷,这些最亮的颜色,就是你。”
*
和爷爷生活的那几年,冉苒逐渐变得开朗,尽管不如其他孩子,但至少再没听谁提起过“自闭症”三个字。
不过,变得开朗的同时,冉学笙发现,孙女的性子倒越来越孩子气了。
冉学笙背她过河有一段时间了,每回问她:“苒娃儿可不可以自己过河了呀?”
她都摇头。
有一次去镇上接她,冉学笙跟几个故交多喝了两杯,有点微醺,回去的路上对她说:“爷爷今天脚下要打滑,不能背你了哟。”
冉苒没说话。
冉学笙又说:“你不是说以后要学地质学的嘛,学地质学可不能怕水,水也是你要研究的东西,你还得下水捞石头呢。”
冉苒就真的点头说要自己过河了。
冉学笙从路边拾来一根长树枝,让孙女抓一头走前面,自己抓另一头走后面。
原是为了保险,但他发现,孙女走得很稳当,轻轻松松就走过了小石桥,比他还稳当。
冉学笙有些惊讶,孙女这是决心很大呀。
他趁机进而道:“不光是不能怕水,要学地质学,你最好还得学游泳,爷爷游得好,哪天爷爷教你呀。”
冉苒却两眼一睁,使劲摇头。
第二天清晨,爷孙俩下山又来到宁心河边。
“你可以自己走了,那爷爷就在这边看到你过去。”冉学笙挥挥手,让孙女走。
冉苒却不动,两手抓着书包肩带,抬头望着爷爷。
“你昨天不是自己走过来了嘛。”冉学笙说。
冉苒却说:“爷爷你今天没喝酒。”
冉学笙更惊讶了,仔细瞧了孙女一会儿。
她比来时高了那么一点点,但眼神中的恐惧消失后,稚气却变多了。
他懂了,孙女呀,其实早就能自己过河了,但就是偏要他背。
她就喜欢爷爷背她过河。
命苦的娃,这点小任性随她去吧。
冉学笙摇摇头,笑眯眯地蹲到孙女身前:“你呀,越大越像小娃儿了。”
冉苒早就不用闭眼睛了,她总从爷爷背上向下望宁心河,同一条河,这一段比镇上那段要窄,水流更快,水声更激荡,两岸青竹的倒影在流水中扭扭曲曲。
她觉得,宁心河只有在这一段,才是活的。
是爷爷把她从这里捞起来,是爷爷让她当了回小孩,也是爷爷背着她走出了村子。
爷爷是她的天,她的大山,她的远方。
后来冉苒考入市里的重点高中,开始了住校生活,一个月回来一次。再后来去北京上大学,半年回来一次,见爷爷的次数越来越少。
见得少了,爷爷一年年的老去就变得明显,她总对爷爷说:“爷爷,以后我找到震撼的风景,一定带你去看。”
她心中永远存着那个晚上,星空下爷爷泪流满面的脸。
就像宁心河的水,清澈,灿烂,永不停止地流淌。
第77章 77
漆黑的洱海上吹着阵阵夜风, 不远处停泊的渔船在波浪中摇晃,船上那一星渔火跳跃着,一闪一闪地投来朦胧的微光。
栈桥尽头的小亭子里, 冉苒坐在一角,对着渔火, 渔火便一下下描绘出她模糊的轮廓。她的裙摆随风轻舞, 头上的花环花瓣颤动。
梁焕坐在小亭子的另一角, 听她讲述那个漫长的故事, 泛黄的记忆如潮水般将这岸边一角包裹。
不知从哪一刻起, 梁焕被彻底卷入故事的漩涡之中, 酒劲醒了, 人却僵了。
预想过冉苒有个苦难的童年, 她爷爷亲口说过她命苦,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 她竟会经历如此。
她竟然,曾想过了结……
交往一场, 又失联了好几年, 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对冉苒的了解原来是如此之少……
这些往事太伤怀,从前的冉苒绝口不会提, 而现在的冉苒讲起这些,竟从头到尾语调毫无波澜,听上去就像在闲聊某个听来的故事,与她毫不相干。
“你从前说, 我因为住在山里远离人群, 生活很简单,才不懂复杂的人际关系。你说得对, 也不对。”
“我不是没有接触过,我就是知道,才主动远离的。远离了,活在简单纯粹的大山里,才一点一点变得正常。”
她的声音依旧那般平静,和着徐徐飘来的海风,像飘在空气中的轻纱。
“高中的时候去了市区,虽然周围都是人,但我进的是重点班,大家都一门心思奔高考,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日子也是很简单的。”
“上了大学就更是了,我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喜欢的事情上,地质学是一座更大的大山,进到里面,世界更简单了。”
“我运气也不错,遇到了珊珊,她天不怕地不怕,总是罩着我。我确实帮她顺利拿到了毕业证,但在我看来,她给我的帮助和支撑其实更多,那些都是我离开爷爷后非常需要的。”
“我找到了一条最适合我的路,走得很顺利,看得清未来的样子,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
“所以梁焕,你遇到我的时候,刚刚好是过去那个我状态最好的时候。只有那时的我能画出《穿越》,也只有那时的我,才有胆子跟人谈恋爱。”
梁焕坐在暗处一动不动,他全程没插话,此刻依然发不出声。
鼻腔是酸涩的,胸口很堵,人像被打了蜡,她吐出的每一个轻飘飘的字,落在他耳朵里都重如千斤。
脑中回想起四年前冉苒的模样,他以为那是她的常态,从未想过,那是她花了那么多年才努力变成的样子……
“但即便是那样,你肯定还是看得出,我多少是有点毛病的吧?”冉苒问了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