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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的嗓音,阴郁的面孔,破旧的牛仔夹克,洗白了的牛仔裤,乱蓬蓬的头发,深黝黝的眼
睛……那个神秘的年轻人!像尘土一般的人物!
“哦,是你!”她怔了怔。
“是的,是我。”他低下头去,用脚踢著地上的一块石子,竭力做出一股漠不关心的神
态来。“你的病人怎么样了?”
“你说耿先生?”“当然,还能有谁?”他鲁莽的说,有几分不耐,眉头不由自主的蹙
紧,那神情,那模样……相当熟悉,江雨薇有一瞬间的眩惑。“他已经好多了,先生。”她
说:“大概再过一个星期,他就可以出院了。”“你是说,”他的眼光闪了闪:“他不会死
了?”
“并不是。”她忧郁的说:“这种‘痊愈’是暂时性的,一年之内,死亡随时会来临
的。”
“难道你们不治好他?”他仰起头来,愤怒的说,他的眼睛里像烧著火焰。“他有的是
钱,他买得起最贵重的药,为什么你们不治好他?”“这是没办法的事,”江雨薇温柔的
说,这年轻人激动的面容撼动了她。“医生会尽一切努力去挽救他的,但是,耿先生的病已
不是医生的力量可以挽救的了。”
“你是说,他死定了?”他大声的问,面孔扭曲而眼光凌厉。“我也不敢断言,你应该
去请问他的医生。”
“你们医生护士都是一群废物!”他粗声的说,喉咙沙哑。“我早知道你们是一点用也
没有的!”“哦,”江雨薇的背脊挺直了,她冷冷的看著面前这鲁莽的年轻人。“你那么关
心他,何不自己去治疗他?”
“我?关心他?”那年轻人紧钉著她,他面孔上的肌肉是绷紧的,他的眼睛森冷而刻
毒,压低了声音,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告诉你,他是我在世界上最恨的一个人!我也
是他最恨的一个人!知道了吗?”
江雨薇呆住了。她从没有听过这么仇恨的声音,看到这样怨毒的眼光。她不知道这“像
尘土一般”的年轻人与耿克毅是什么关系?但是,人与人间怎可能有如此深的仇恨呢?而
且,这年轻人既然如此恨耿克毅,为何又如此关心他的死活。
“你是耿克毅的什么人?”她惊愕的问。
“仇人!”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么,”江雨薇萧索而冰冷的说:“你该高兴才对,你的仇人并没有多久可活了!”
那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咬紧了牙,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眼睛涨红了。他恶狠狠的望著江
雨薇,似乎想把江雨薇吞进肚子里去,从齿缝中,他迸出了几个字:
“你是个冷血动物!”说完,他猛的车转身子,大踏步的冲向了对街,自管自的走了。
江雨薇怔在街角,暮色向她游来,透过那苍茫的暮色,她看不清那年轻人,也看不清所有的
事与物,她完全陷进一份深深的困惑与迷惘里。心有千千结6/464
日子过得很快,这已经是江雨薇担任耿克毅特别护士的第十天了。十天中,江雨薇几乎
每天都要和耿克毅争吵或冷战,她没看过如此容易动怒的人。但是,随著时间的消失,她却
在这老人身上越来越发掘出一些崭新的东西,一些属于思想与感情方面的东西,这些东西总
能撼动她,困惑她,使她忘掉他的坏脾气,忘掉他的暴躁与不近人情,忘掉他许许多多的缺
点,而甘心的去担当这护士的职位。他呢?她也看得出来,他正尽力在压抑自己,去迁就他
那“机伶古怪”的小护士。
所以,这十天他们总算相处过来了。融洽也罢,不融洽也罢,好也罢,歹也罢,十天总
是顺利的过去了。
这天,江雨薇去上班时,她心中是有些怅惘和怔忡的。怅惘的是,明天耿克毅就要出院
了,她也必须和这刚刚处熟了的病人分手,再去应付另一个新的病人。耿克毅虽然难缠,虽
然暴躁,却不失为一个有见识有机智有思想与幽默感的老人,和他在一起,或者太紧张太忙
碌一些,却不会感到枯燥与单调。新的病人呢?她就不能预知了,说不定是个多话的老太
婆,说不定是个濒死的癌症患者,也说不定是个肢体不全的车祸受害者……这些,对江雨薇
而言,都不见得会比耿克毅更好。使她怔忡的,是她在上班前,又在街道的转角处碰到了那
个“若尘”,这回,他跨著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带著一副忧郁的眼神,斜倚在一根电杆木
上,显然正在等待她的出现。她不由自主的迎上前去,不等他开口,她就先说:
“他已经能够走几步路了,当然还需要拐杖。明天他就出院回家了。”“若尘”一语不
发,仍然看著她,眼底依然带著那忧郁与询问的表情,于是,她又加了一句:
“以后的事,我们只能尽人力,听天命了!”
他点了点头,那对深沉而严肃的眸子仍然停在她脸上,好一会儿,他才低哑的说了一
句:
“谢谢你!请……”他咬紧牙关,从齿缝中说:“照顾他!”
说完,他发动了摩托车,如箭离弦般冲了出去,飞快的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了。照顾他?
她茫然的想,他明天就出院了,她还怎样照顾他?除非他再被送进来,这样一想,她就陡的
打了个冷战,她知道,他再送进来的时候,就不会活著走出去了。她宁愿不要“再”照顾
他!她可以眼看一个病人死亡,却不能眼看一个朋友死亡。噢,她居然已经把这老人当作
“朋友”了!至于这若尘,他又把这老人当作什么呢?仇人?天!谁能这样本能的去关怀一
个仇人啊?那忧郁的眼神,那固执而恳切的神态……天!这男人使她迷惑!使她不安,也使
她震撼!
带著这抹怅惘与怔忡的情绪,她走进了老人的病房。
老人正伫立在窗口,出神似的望著窗子外面的街道,听到门响,他猝然回过头来。江雨
薇立即一怔,她接触到两道严厉的眼光,看到一张苍白而紧张的脸孔,他盯住了她,迫切而
急促的问:“刚刚是谁和你在街上谈话?”
她愣了愣,“若尘”两个字几乎已经要冲口而出,但她又及时的咽住了,走到老人站立
的窗口,她望出去,是的,这儿正好能看到她和若尘谈话的地方,但她不相信老人能看得清
楚那是谁。“啊,一个漠不相关的人,他问我到基隆路怎么走。”她轻描淡写的说,完全不
动声色。她不认为“若尘”这名字会带给耿克毅任何的快乐。“哦,是吗?漠不相关的
人?”老人喃喃的问,忽然脱力了,他撑不牢拐杖,差一点摔倒。她慌忙赶过去扶住他,把
他搀扶到床边去。老人跌坐在床上,他用手支住额角,一瞬间,他显得衰老而疲倦。“一个
漠不相关的人,”他继续喃喃的说:“那么像,我几乎以为是……我几乎以为……”
“以为是谁?”江雨薇紧盯著问,犹豫著是不是要告诉他真相。“以为是……”老人咬
了咬牙。“一个仇人!”
一个仇人!他们倒是异口同声啊!江雨薇再度怔住了。看著耿克毅,她在他脸上又找出
了生命力,他的眼睛重新闪出那抹恼怒与坏脾气的光芒。
“你的仇人很多吗?耿先生?”江雨薇小心翼翼的问。想著那个有对忧郁的眼神的若
尘。
“唔,”耿克毅哼了一声。“人类可以有各种理由来彼此相恨。我承认,恨我的人很
多,尤其是他。”
“他是谁?”她再问。他迅速的抬起头来,恼怒的盯著她:
“啊呀,你倒是相当好奇呵!”他冰冷冷的说:“这关你什么事呢?”“当然不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