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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重的、艰涩的滑过去,孩子们不耐烦了,凯凯说:“妈,我要吃口香糖!”
“给你一个耳光吃呢!还口香糖!”思纹说,真的给了凯凯一个耳光。“哇!”凯凯放
声大哭了起来。“我要口香糖!我要口香糖!”
“哭?哭我就打死你!”思纹扭住了凯凯的耳朵,一阵没头没脸的乱打。凯凯哭得更大
声了,思纹也骂得更大声,就在这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急救室的门开了,人家都倏然间掉
头对门口望去,凯凯也忘记哭了,只是张大了嘴巴。从急救室里走出来的是雨薇,耿若尘迅
速的迎了过去。雨薇脸色灰白,眼里含满了泪水。“若尘,”她低声说:“你父亲刚刚去世
了。”
“哎哟!爸爸呀!”思纹尖叫,立即放声痛哭起来,顿时间,美琦、孩子们也都开始大
哭,整间房子里充满了哭声,医生也走出来了,培中培华迎上前去,一面擦眼泪,一面询问
详情,房子里是一片悲切之色。
耿若尘却没有哭。他没有看他的哥哥们一眼,就掉转了身子,慢慢的向门外走去,他孤
独的,沉重的迈著步子,消失在走廊里。雨薇愣了几秒钟,然后,她追了出去,一直追上了
耿若尘,她在他身后叫:“若尘!若尘!”若尘自顾自的走著,穿出走廊,走出医院的大
门,他埋著头,像个孤独的游魂。泪水滑下了雨薇的面颊,她追过去,用手挽住了他的胳
膊:“若尘,你别这样,你哭一哭吧!”她说,喉中哽塞:“若尘,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
你知道!”
“让我去!”若尘粗声说,挣脱了她。“让我去!”
“你要到那里去呢?”雨薇含泪问。
真的,到那里去呢?父亲死了,风雨园还是他的家吗?而今而后,何去何从?他站住
了,回过头来,他接触到雨薇那对充满了关切、热爱、痛苦、与深情的眸子,这对眼睛把他
从一个深深的、深深的冰窖中拉起来了,拉起来了。他看著她:“在这世界上,我现在只有
你了,雨薇。”他说。
泪水滑下了她的面颊,她用手紧紧的挽住了他的腰,把他带回医院里去,在那儿,还有
许多家属该料理的事情。一面,她轻声说:“不止我,还有你父亲,你永不会失去他的!”
他凝视她。“是吗?”他问。“是的。”她肯定的说:“死亡只能把人从我们身边带
走,却不能把人从我们心里带走!”
他紧紧的揽住了她的肩。他不知道这小小的肩头曾支持过多少病患的手,现在,这肩头
却成了他最坚强的支柱。心有千千结31/4616
葬礼已经过去了。一切是按照朱正谋所出示的老人遗嘱办理的,不开吊,不举行任何宗
教仪式,不发讣闻,不通知亲友,仅仅棺木一柩,黄土一坯,葬在北投后山,那儿,有若尘
生母晓嘉的埋骨之所,他们合葬在一块儿,像老人遗嘱中的两句话:“生不能同居,死但求
同穴。”那天,参加葬礼的除了家人外,只有朱正谋、唐经理,和江雨薇。当那泥土掩上了
棺盖,江雨薇才看到若尘掉下了第一滴眼泪,可是,他的嘴角却在微笑,一面,嘴里喃喃的
念著两句诗:“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江雨薇知道,他是在为他的父母终于
合葬,感到欣慰,也感到辛酸。人,生不能相聚相守,死虽然同居一穴,但是,生者有知,
死者何求呵?现在,葬礼已经过去了。
在风雨园的大厅中,培中、培华、美琦、思纹、若尘、唐经理、朱正谋统统集中在一
起。朱正谋已打开了公事包,准备公布老人的遗嘱。这种场合,是不需要江雨薇在场的,事
实上,整个风雨园,目前已无江雨薇存在的必要。她不知老人会把风雨园留给谁,百分之八
十是耿若尘,但是,即使是给若尘,她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因此,她悄悄的上了楼,回到
“自己”的房间里,打开衣箱,她慢慢的收拾著衣物。可是,在摺叠那些新衣时,她才感到
如此的惆怅,如此的迷惘,这些衣服,都是老人给的,若尘设计的,每件衣服上都有老人与
若尘的影子。算了算,她在风雨园中,竟已住了足足八个月,由秋而冬,由冬而春,由春而
夏,经过了四个季节,如今,她却要离开了!那么多衣服,不是她那口小皮箱所能装得下的
了,她对著衣物发了一阵呆,然后,她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那喷水池,那雕像,那树木浓
荫,那山石花草……她默默的出神了,依稀仿佛,还记得老人对她提起那雕像时所说的话,
那雕像像晓嘉?事实上,中国女人永不会像一个希腊的神像,只因为老人心目里的晓嘉太美
好了,美好得像一个神,所以,这雕像就像“晓嘉”了。噢,老人,老人,痴心若此!晓
嘉,晓嘉,死亦何憾?她用手托著腮,望著那喷水池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著光华,像一粒粒
七彩的透明珍珠,喷洒著,滚落著,把那神像烘托得如梦如幻,如诗如画。她不能不佩服老
人的欣赏力,当初,自己初进风雨园时,曾诧异老人何忍将如此名贵的一座雕像,放在露天
中被风吹日晒,再加上水珠喷洒,而今,才体会出唯有如此,才能领略“她”的美好。于
是,她想起这雕像在月光下的情调,风雨中的情调,日出时的情调,及阳光下的情调……越
想越沉迷,越想越依依不舍。哎,风雨园,风雨园,假若你将属于若尘,则再见有期,若竟
不幸判给培中培华,恐将永无再见之日了!风雨园,风雨园,今日一去,何时再来?她茫然
四顾,不禁黯然神伤。
正在想得出神,有人敲著房门。
“进来!”她说。进来的是李妈。“江小姐,朱先生要你到楼下去。”李妈说。
“怎么,他们的家庭会议已经开完了吗?”
“不,还没有宣读遗书呢,朱先生坚持要你出场,才能公布遗书。”“什么?”她惊奇
的问。
“我想,”李妈含著泪笑笑。“老爷可能有些东西留给你,他一向就好喜欢你。”
“哦。”江雨薇怔忡了一下,这是她决料不到的事情,在风雨园中工作八个月,薪水比任何
医院高,她已经小有积蓄,她实在不想再收老人的任何东西,尤其在培中培华的虎视眈眈之
下。但是,现在还不知道朱正谋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她还是先下楼再说吧!到了楼下的客
厅,她已看出培中培华满脸的不耐,和思纹美琦满脸的不屑。若尘没有和他们一样坐在沙发
上,他一个人远远的站在壁炉前,手里握著一个酒杯,正对著炉台上一张老人的遗像发呆。
这遗像是若尘昨晚才在一堆旧照片中翻出来,配上镜框放在那儿的。而老李、李妈,和老赵
也都在场,都在大门口垂手而立。“好了!”朱正谋说,他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身上摊开
的全是卷宗。“我们人数都已到齐了,我可以公布耿克毅的遗书了。在公布之前,我必须先
声明,这遗书是耿克毅的亲笔,我是遗书的见证人和执行人,如果有谁对这遗书的内容有怀
疑的话,可以自己来鉴定遗书的签名笔迹,而且,我的律师事务所也可以负这遗书的全
责。”
“好了,朱律师,”培华不耐的说:“你还是快些谈到正文吧,我们没有谁怀疑这遗书
的真实性。”
“那就好!”朱正谋说,对满屋的人扫了一眼,他的眼光是相当奇异的。然后,他戴上
了一副老花眼镜,拿起了那份遗书,开始大声的朗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