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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云(25)



“改什么?”宛露更加困惑了。

“长辈说话的时候,你不能随便插嘴,也不能打断,这是基本的礼貌,难道你父亲没有 教过你?”

宛露咬紧了牙关,垂下了眼睑,下意识的把手握成了拳,闭紧嘴巴一语不发。“抬起头 来,看著我!”孟太太命令著。“我和你说话,你不要低头,知道吗?”宛露被动的抬起头 来。

“我刚刚已经说了,你的许多条件,并不适合我的要求,但是樵樵已经迷上了你,我也 只好接受你,慢慢的训练和薰陶,我想,总可以把你从一块顽石,琢磨成一块美玉,你的底 子还是不错的… ”“不见得!”宛露冲口而出。

“你说什么?”孟太太盯著她。“你一定要打断我的话吗?如果你现在都不肯安分下 来,你怎么做孟家的媳妇呢?你看!你的眼光又飘开了!我可不希望,我娶一个儿媳妇,来 使孟家蒙羞… ”“妈!”这次,开口的是孟樵,他愕然的,焦灼的、紧张而困惑的注视著 母亲。“妈!你怎么了?宛露又没做错什么,你怎么一个劲儿的教训她… ”

“樵樵!”孟太太喊,声音里有悲切,有责备,有伤感,还有无穷无尽的凄凉:“我只 想把话先说明白,免得以后婆媳之间不好相处。我没想到,宛露还没进门,我已经没有说话 的余地了。好吧,你既然不许我说话,我还说什么呢?真没料到,你从小,我养你,教育 你,给你吃,给你喝,今天你的翅膀硬了,你会赚钱了,又要被派出国了,你有了女朋友, 我就应该扫地出门了… ”“妈妈!”孟樵大喊。“你怎么说这种话呢?好了好了,是我的 错,我不再插嘴,你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都算我错,好吗?”他懊恼的望望母亲,又怜惜 的望望宛露。对母亲的眼光是无奈的,对宛露的眼光却是祈谅的。

孟太太没有忽视他这种眼神,摇了摇头,她悲声说:“我不再说话了,我根本没有资格说话!”

“妈!”孟樵的声音变得温柔而哀恳:“请你别生气吧!今晚,我们是在谈婚事,这总 是一件喜事呀!”

“喜事!”孟太太幽幽的说:“是的,是喜事!宛露是家学渊源,是名教授之女,你交 到这样的女朋友,是你的幸运!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老太婆,怎么有资格教她为人之道?”

“我想,”宛露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森冷清脆,她的面颊上已毫无血色,她的眼睛乌 黑而锐利,她的呼吸急促而重浊,她直视著孟太太。“你应该先了解一件事,再答应我和孟 樵的婚事,我不是段立森的亲生女儿!我是他们的养女,我的生父是谁我不知道,我的生母 是个舞女… ”

“什么?”孟太太直跳了起来,脸色也变得雪白雪白了,她掉头看著孟樵。“樵樵!” 她厉声喊:“你交的好朋友,你不怕你父亲泉下不安吗?我守了二十几年寡,把你带大,你 居然想把一个出身不明不白的低贱女子,带进家门来羞辱孟家… ”“宛露!”孟樵也急 了,对于宛露的出身,他根本一点也不知道,第一个直接反应的念头,他就认为宛露又在编 故事,目的只在和母亲呕气。于是,他叫著说:“你别胡说八道吧!宛露,你何苦编出这样 荒谬的故事来… ”

“哦,孟樵!”宛露的声音,冷得像冰块的撞击:“原来你和你母亲一样!你也会注重 我的出身和家世,更甚过注重我自己!你们是一对伪君子!你们看不起我是不是?你又怎么 知道我看不看得起你们!”站起身来,她忍无可忍的逼向孟太太,压抑了许久的怒气像火山 爆发一般喷射了出来,她大叫著说:“你是一个戴著面具的老巫婆!你讨厌!你可恶!你虚 伪!你势利!你守寡了二十几年,有什么了不起,要一天到晚挂在嘴上!如果你不甘心守 寡,你尽可以去找男人!你守寡也不是你儿子的错误,更不是你给他的恩惠,而你!你想控 制你的儿子,你要独霸你的儿子,你是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 ”孟太太被骂傻了,呆了, 昏乱了,她蜷缩在沙发上,喃喃的叫著:“天哪!烫烫烫烫烫… ”她开始浑身颤抖,指著 孟樵,语无伦次的叫:“樵樵,樵樵,你拿把刀把我杀了吧!你拿把刀把我杀了吧!… ” “宛露!你疯了!”孟樵大吼,扑过去,抓住了宛露的胳膊:“住口!宛露!你怎么可以这 样骂我母亲?你疯了!住口!”

“我不住口!我就不住口!”宛露是豁出去了,更加大叫大嚷起来:“你母亲是个神经 病!是个妖魔鬼怪!她根本不允许你有女朋友。她仇视你身边所有的女人!她要教育我,要 我端庄贤淑,目不斜视… ”她直问到孟太太脸上去。“你敢发誓你二十几年来没想过男人 吗?没看过男人吗?你是一脸的道貌岸然,一肚子的… ”

“啪!”的一声,孟樵已对著宛露的脸挥去了一掌,这一掌清脆的击在她面颊上,用力 那么重,使她站立不住,差点摔倒,扶著沙发背,她站稳了。转过头来,她不信任的睁大了 眼睛,楞楞的看著孟樵,低档的说:“你打我?你打我?”她再看看缩在沙发上的孟太太,然后,她转过身子,像一阵旋风 般冲出了大门,对著大街狂奔而去。孟樵呆立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他大叫著:“宛露!屯屯屯屯屯!”

他追出了大门,外面的雨已经加大了,雨雾里,他只看到宛露跳上了一辆计程车,车子 就绝尘而去。

宛露缩在车子里,浑身发著抖,像人鱼一样滴著水。她不想回家,在这一刻,她无法回 家,她心里像燃烧著一盆好热好热的大火,而周身却冷得像寒冰。她告诉了那司机一个地 址,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这个地址到底是什么地方。车停了,她机械化的付了钱,下了 车,站在雨地里,迷迷糊糊的四面张望著,然后,她看清楚了,自己正站在顾友岚的家门 口。她疯狂的按了门铃。开门的是友岚自己,一看到宛露这副模样,他就呆了。一句话也没 问,他把她连扶带抱的弄进了客厅,大声的叫母亲,顾太太和顾仰山都奔了过来,他们立刻 用了一条大毛毯,把她紧紧的裹住。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面颊上,雨珠和著泪水,流了一 脸,她浑身颤抖而摇摇欲坠。

“顾伯母,”她牙齿打著战,却十分清醒的问:“你会为了我是个舞女的私生女,而不 要我做儿媳妇吗?”

“什么话!”顾太太又怜又惜又疼又爱的叫。“我们爱你,要你,宠你,从来不管你的 出身!”

“顾伯伯,你呢?”“你还要问吗?”顾仰山说:“我们全家等你长大,已经等了这么 多年了。”“那么,”她回头直视著友岚。“我已经考虑过了,随便那一天,你都可以娶 我!”她把双手交给友岚,郑重而严肃。“别以为我是一时冲动,也别以为我是神志不清, 我很清醒,很明白,友岚,我愿为你做一个最好最好的妻子!”

“屯屯!”友岚激动的喊了一声,立刻把那滴著水的身子,紧紧的拥进了怀中。

我是一片云 12宛露病了一个星期。她的病只有一半是属于生理上的,自从淋雨之后,她就患上了严重 的感冒和气管炎,一直高烧不退。另一半,却完全是心理上的,她毫无生气而精神恹恹。躺 在床上,她不能去上班,就总是迷惘的望著窗子。雨季已经开始了,玻璃上从早到晚的滑落 著雨珠,那阶前檐下,更是淅沥不止。而院子里的芭蕉树,就真正的“早也潇潇,晚也潇 潇”起来。宛露躺在床上,就这样寥落的,萧索的,忧郁的听著雨声。

段太太始终伴著她,全心全意的照顾著她。至于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段太太已陆续从 她嘴中,知道了一个大概。那晚,她和孟樵一起出去,却被顾友岚裹在毛毯中送回家来,又 湿,又冷,又病,又弱。当夜,她在高烧中,只迷迷糊糊的对段太太说了一句话:“妈,他 们母子都看不起我,因为我是个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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