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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要去!”他命令的。
“我绝不去!”“你肯定了吗?”他闷声问。
“是的!”“怎么也不去吗?”“是的!我想不出我有道歉的理由!”
“仅仅为了我!”“不行!”他不再说话,放松了她,他退向一边,仰靠在一棵松树上 面,他的眼光定定的、死死的、紧紧的望著她。有两小簇阴郁的火焰,在他的瞳仁里跳动。 “你知道,你这样做等于是一个宣判!”他说。
“什么宣判?”“这就表示,我们之间就完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著微微的颤抖。 她呆站著,看了他几秒钟,然后,她一甩头,那长发抛向脑后,她掉转身子,往松林外面就 跑。他没有移动,只是痴痴的、傻傻的望著她的背影。在他心灵的深处,像是有一把刀,正 深深的、深深的从他心脏上划过去。她跑了几步,忽然发现自己身上还披著他的外套,她站 住了,不肯回头,她闷声的说:“你过来!”“干什么?”“把你的外套拿走!”他机械化 的往她面前走了两步,于是,忽然间,她回过头来了,她满脸都是泪水,满眼眶都是泪水, 她的面颊涨红了,狠狠的跺了一下脚,她大叫著说:“我倒了十八辈子楣才会碰到你!我为什么要碰到你?我本来生活得快快乐乐,无忧无 虑,我有人爱有人疼,我为什么如此倒楣,要遇见你!”眼泪疯狂的滑下了她的面颊,她哽 塞的扑进了他的怀里。“我输了!”她呜咽著说:“我跟你去向你母亲道歉!不是因为我错 了,而是因为—她挣扎的、昏乱的、卑屈的说:”我爱你!“
他闭上眼睛,觉得脑子里掠过一阵疯狂的喜悦的晕眩,然后,看到她那泪痕狼藉的脸, 那怜惜的、歉疚的、痛楚的情绪就又一下子捉住了他。他俯下了头,心痛的、感激的把嘴唇 紧压在她那苍白的唇上。
我是一片云 8宛露再到孟家去,是三天后的一个晚上。
这天是孟樵休假的日子,他不需要去上班。事先,他和宛露已经研究了又研究,生怕这 次见面再给予彼此坏印象,宛露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刻意的妆扮了自己。
晚饭后,宛露就取出了自己最正式也最文雅的一身服装,是母亲为庆祝她毕业而为她做 的,但她从未穿过。上身,是件嫩黄色软绸衬衫,下面系了一条同质料的长裙,只在腰上, 绑了一个咖啡色的小蝴蝶结。长发仍然披垂,她却用腰间同样的丝带,把那不太听话的头 发,也微微的一束。揽镜自照,她几乎有些认不出自己,站在她身后,一直帮她系腰带、梳 头发的母亲,似乎也同样的紧张。
“宛露,那个孟樵,就值得你这样重视吗?”段太太有些担心的问。“如果他有个很挑 剔的母亲,你将来的日子,是怎么也不会好过的。”“他母亲并不挑剔,”她望著镜中的自 己,不知道为什么,竟虚弱的代孟太太辩护著。“她是个很可怜的女人。妈,她不像你,你 有爸爸疼著,有我和哥哥爱著,你一生几乎没有欠缺。该有的幸福,你全有了。可是,孟伯 母,她二十五岁就守了寡,她一无所有,只有一个孟樵!”
段太太把宛露的身子转过来,仔细的审视著她的脸庞,和她那对黑蒙蒙的、深思的、略 带忧愁的眸子。
“宛露,”她喃喃的说:“我不知道这对你是好还是不好,你长大了。”“妈,人总是 要长大的,有什么不好呢?”
“对很多人而言,成长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你,”段太太怜惜的抚摸女儿的长发。 “不见得。因为,你不像以前那样快乐了,这些日子来,我眼看著你不能吃,不能睡,眼看 著你消瘦下去。”“妈,不会有那么严重。”宛露勉强的笑著。用充满了感情的眼光,注视 著段太太。“妈妈,让我告诉你,”她低声的、清晰的、温柔而如梦的说:“我虽然不能 吃,不能睡,我虽然瘦了,可是,我并没有不快乐。我心里拥塞了太多的东西,它们把我填 得满满的,我很难解释,总之,妈妈,我不再狂言,说我不会恋爱了。”段太太仔细的看著 宛露。
“宛露,你不觉得你爱得太疯了吗?”
“妈,爱情本身不是就很疯的吗?”
“不一定。”段太太沉思的。“像我和你爸爸,我们从没有疯狂过,却像涓涓溪流,渊 远流长,永远不断。宛露,我希望你能像我,我希望你的感情是一条小河,潺□而有诗意。 不希望你的感情像一场大火,燃烧得天地变色。你和孟樵这段感情,不知怎的,总使我心惊 肉跳。说真的,宛露,我真希望你选择的是友岚。”
宛露注视了母亲好一会儿。
“妈,你知道你的问题在那儿吗?”
“我的问题?”段太太楞了一下。
“妈,你太爱我了。”宛露说,亲昵的用手揽住母亲的脖子,她的眼光温柔而解事。 “你不知道该把我怎么办好,你也像我们家以前养的那只母猫。”
“怎么?”“衔著小猫,到处去找安全的地方,好把小猫安顿下来。可是,跑来跑去, 就找不到任何一个地方,觉得是安全可靠的。”段太太微笑了。“可能,世界上每个母亲, 都是很傻气的。”她说。
“妈,你不要傻气,”她吻了吻段太太的面颊。“听我说,妈。”她低语。“我爱孟 樵,好爱好爱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不像友岚,友岚沉著细致,对了, 就像你说的,像条小河。孟樵却狂热固执,像场大火。呵,妈妈,我不能符合你的要求,小 河无法满足我满心的热情,我想,我需要燃烧。”楼下有门铃响,段太太倾听了一下。
“是孟樵来接你了,你下去吧。”
“不。等一下。”宛露说:“让他和爸爸谈一谈。既然我必须去通过他母亲那一关,他 当然也应该通过我父亲这一关。”她微笑了一下,唇边又浮起了她一贯的调皮。“我希望爸 爸好好的考他一考。”“万一他考不及格呢?”段太太笑著问。“哦,妈妈!”宛露眼光如 梦。“那你就太小估我的眼力了。他会及格的!”段太太轻叹了一声。“你对他那么有信心 吗?”她凝视宛露。“我真不知道你的未来会怎么样。”“你是天下最烦心的妈妈!”
“比孟樵的妈妈还烦心吗?”
笑容从宛露唇边消失,她重新站在镜子前面,呆呆的打量著自己。她一生似乎都没有像 这个晚上这样,照这么多次的镜子。段太太楞楞的看著她,心里的隐忧在不断的扩大。半 晌,她忍不住说:“宛露,你为什么这样苍白?”
“我苍白吗?”她迷蒙的问。
“或者,你该搽一点胭脂。”
“哦,不。”她心慌意乱的。“孟伯母是很守旧的人,她并不喜欢女孩子打扮得花枝招 展!”
“也不喜欢女孩子随随便便?”
“是的。孟樵说,她喜欢女孩子庄重文雅。”
段太太默然片刻。“宛露,”她担心的摇摇头。“你会生活在两代的夹缝里。你从不是 个庄重文雅的典型,你的优点就是洒脱不羁,你怎可能摆脱你原有的个性,去做另一个人? 宛露,如果你是如此认真了,如此一往情深了,我觉得,我需要去找你那位孟伯母谈父。” “妈!”宛露惊悸的。“别太操之过急,好吗?”她再整理了一下衣服,披上一件金线与黑 纱织成的披肩,这披肩是顾伯母送的。开始往门外走。“妈,我看来端庄文雅吗?”
“你看来娇小怯弱。”段太太坦白的说。“你像只受惊的小鸟,我从没看过你这副样 子。”
“哦。”她虚弱的笑笑。“你是天下最会宠人的母亲,你爱女心切,一天到晚就怕我会 受委屈。”她回过身来,紧拥了母亲一下。“妈妈,”她低语。“祝福我吧!我觉得,今晚 我很需要一些祝福!”她翻转身子,翩翩然的飘下楼去了。段太太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忽然 觉得双腿发软,她不由自主的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感到整个人都虚飘而无力。她不知道坐了 多久,模模糊糊的,听到大门开阖的声音,听到孟樵在和段立森道别的声音。然后,有人走 上楼梯,她回过头去,段立森正拾级而上,看到了她,段立森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