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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不到的,樵樵,她骄傲而高贵,”孟太太呻吟似的说:“她根本看不起我!” “如果我做不到!”孟樵被激怒了:“我和她之间也就完了!”于是,这天早晨,孟樵从黎 明起,就死守在宛露的巷子口。七点多钟,宛露出来了,穿著件米色的套头毛衣,咖啡色的 长裤,垂著一肩长发,背著一个牛仔布的手袋,她的样子仍然是潇潇洒洒的。她没有烦恼 吗?她竟然不烦恼吗?在她那无拘无束的心怀里,他到底能占多大的分量?他一下子拦在她 的面前。“宛露!”他叫。她站住了,抬眼看他。她的脸色有些憔悴,她的眼睛里闪著一抹 倔强。“你要干什么?”她问。
“和你谈一谈。”“我现在要去上班,没时间跟你谈!”她冷冰冰的。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打电话去请一天假!”
“请假?”她睁大了眼睛:“你要敲掉我的饭碗吗?我为什么要请假?”“因为我要和 你谈话!”他固执的说。一夜无眠,使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他的面容苍白而苦恼。“你 去请假!宛露!”他死盯住她,低档的再加了两个字:“求你!”
她在他那强烈的、痛楚的热情下迷乱了。一句话也不再多说,她跟著他走向了电话亭, 拨了杂志社的号码。
请好了假,她站在街边上。
“我们去那儿?”她问。
他想了想,伸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我们去阳明山森林公园。”
“这时候吗?”她问。“山上会冷死。”
“我不会让你冷死!”他简单的说:“只有这种地方,我们可以好好谈话而不受干扰。”
她不说话。坐进了计程车,她只是闷闷的用牙齿咬手指甲,她的手指甲早被啃得光秃秃 的了。他偷眼看她,她的面色白皙,她的睫毛半扬著,她的眼光迷妹蒙蒙的,整个脸庞上, 都有种困扰的、苦恼的、若有所思而无助的神情。这神情,和她往日的活泼愉快,飞扬跋 扈,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那么,她也在烦恼了?那么,她也在痛苦了?那么,她心里不见 得没有他了?他想著,不自禁的轻叹了一声,就伸手过去,紧握住她的手。她微微震动了一 下,眼光仍然望著窗外,却并不抽回自己的手。车子到了森林公园,他们下了车。这是早 上,山上真的很冷,何况已经是秋天了。风吹在身上,带著砭骨的凉意,那些高大的松树, 直入云中,四周冷清清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天空是阴沉沉的,厚而密的云层,堆积在松 树的顶端,连天空的颜色,都被遮住了。
孟樵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宛露的肩上,宛露瑟缩的把衣服拉紧了一下,望了望他。
“你不冷吗?”她问。“你在乎我冷不冷吗?”他反问。
宛露凝视著他,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颤动,只一会儿,那大大的眼睛里,就逐渐被泪水 所充满了。孟樵一惊,顿时把她拉进了怀里。“不许哭!”他哑声说。“我受不了你哭!” 他在她身边低语。“我们怎么了?宛露?我爱你爱得发疯,在这样的爱情底下,难道还会有 阴影吗?我们怎么了?宛露?是什么事不对劲了?”“你母亲!”她坦率的说。
他推开了她的身子,正视著她的眼睛。
“我母亲是个严母,也是个慈母,”他一字一字的说:“她绝对无意于伤害你,如果她 伤害了,也是无心的,你要懂事,你要长大,宛露。你看在我份上,看在我们的爱情上,你 别再闹别扭了。好不好?宛露?我母亲从不是个挑剔的女人,她心地善良而热心,只要你不 乱发脾气,她会爱你的,宛露。”
宛露紧紧的望著他,仔细的听著他,她眼底有一抹倔强的固执。“你听我说,”她的语 气出奇的冷静。“我确实比较幼稚,也确实不太成熟,但是,我对于自己是不是被爱是很敏 感的。举例说,那位莫名其妙的许伯母,不管她对我的动机是什么,她却由衷的喜爱我。顾 伯母——也就是顾友岚的母亲,她也喜欢我。我自己的妈,那不用说,她当然喜欢我。可 是,孟樵,你的母亲,她一点也不喜欢我,非但不喜欢,她甚至恨我。”“胡扯!”孟樵烦 躁的摇头。“你是被宠坏了。你所遇到的什么许伯母、顾伯母,都是那种夸张感情的人,我 妈比较深沉,比较含蓄,你就误解她了。何况,不是我说你,到底我妈做错了什么,你居然 会拂袖而去?”
宛露张大了眼睛,她说不出孟太太到底做错了什么,说不出她当时那种被屈侮、被奚 落、被冷淡的感觉。她无法向孟樵解释,完全无法解释。于是,她只是睁大了眼睛,怔怔的 望著孟樵。“你看!”孟樵胜利的说。“你也说不出来,是不是?你只是一时发了孩子脾 气,对不对?我妈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对不对?”宛露颓然的垂下了眼睑,从地上拾起 了一把松针,她无意识的玩弄著那把松针,轻声的说:“以前,我家养了一只母猫,它生了一窝小猫,那些小猫好可爱好可爱,有天,我想去 抚摸那些小猫,你知道,”她抬眼看看他:“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爱那些小猫。可是,我 的手刚碰到那小猫身上,那只母猫就对我竖起毛来,伸出爪子,狠狠的在我手背上抓了一 把,我手上的血痕,治了一个月才治好。”孟樵凝视著她。“你告诉我这个故事,是什么意 思?”他问。
“你的母亲,”她低声说:“就使我想起那只母猫。她或者对我并没有恶意,但是,有 一天,我很可能会被她抓伤。”
“咳!”他又好气又好笑。“你的幻想力未免太丰富了。我告诉你,宛露!”他抓住她 的手臂,望进她眼睛深处去。“你误会了我母亲!对于你的拂袖而去,我妈很伤心,她根本 想不透怎么得罪了你。”宛露的眼睛又睁大了。“她知道的,孟樵,她完全知道的!”
“她不知道!”孟樵大声的、坚定的说:“可是,她是宽大而善良的,她会原谅你!”
“她会原谅我?”宛露的眉毛挑得好高好高,声音不由自主就尖锐了起来。“算了吧! 我并不稀罕她原谅不原谅!受伤害的不是她,而是我,你懂吗?孟樵!你少糊涂!我不用她 原谅,也不要她原谅,她没什么了不起… ”
果然,她的反应完全在母亲预料之中!孟樵不能不佩服母亲的判断力,也由于这份佩 服,他对宛露生出一份强烈的反感。“宛露!”他恼怒的大叫。
宛露愕然的住了口。“不许侮辱我母亲,你听到了吗?”他铁青著脸说:“她守寡二十 几年,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在今天这个时代里,这种母亲几乎是找不到的,你懂吗?她辛 苦了这大半辈子,并不是等我的女朋友来给她气受的,你懂吗?而且,无论如何,今天我们 是晚辈,对父母该有起码的尊敬,你懂吗?… ”
宛露张大了嘴,眼珠滚圆滚圆的瞪著。
“我懂了。”她喃喃的说,转身向森林外面走去。“你需要娶一个木偶做太太,木偶的 头上脚上手上全有绳子,绳子操纵在你母亲手里,拉一拉,动一动,准会皆大欢喜。你去找 那个木偶去吧!”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她。
“宛露!”他喊,声音里已充满了焦灼和绝望。“你帮个忙吧!”
她不由自主的站住了。
“你要我怎么帮忙?”她问。
“去我家,”他低语:“去向我妈道个歉。”
她僵在那儿了,嘴唇上失去了血色,面颊也变得惨白,只有那对乌黑乌黑的眸子,依然 闪闪发光。
“去你家,去向你妈道歉?”她不信任似的问。
“是的,”他痛楚而渴切的。“如果你爱我!”
她深深的望著他。“爱情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包括牺牲你的自尊和骄傲?”“有 时是的,”他沉闷的说:“我现在也在牺牲我的自尊与骄傲,我在求你。”她楞了几秒钟。 “我不去!”她简单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