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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溜冰鞋,对我安安静静的说:
“忆湄,你已经抓住溜冰的诀窍了,你今天短短几分钟里所学会的,比别人学了很久的
都强了。”他深深的凝视我,顿了顿,又说:“聪明点,忆湄,别狗咬吕洞宾!”说完,他
跨上了台阶,准备离去。我呆呆的坐在那儿,泥污的手埋在我泥污的裙子里,眼睛瞪著前
方,莫名其妙的发起愣来。
“皓皓!站住!”猛然间,一声大吼使我一震,我抬起眼睛,罗教授正其势汹汹的大踏
步的跨了过来。
“干什么?爸爸?”皓皓从台阶顶端回过头来,用一副挑战的神情望著他的父亲:“我
又拔了您的虎须吗?”
“我向你警告,皓皓!”罗教授吼著说:“你在外面胡闹我不管,你在家里——给我放
安分点儿!”“我怎么不安分了?爸爸?”皓皓问,那对酷似他父亲的眼睛是任性而不驯
的。“你不愿我教忆湄溜冰吗?”他望了我一眼,眼睛里又恢复了他惯常的嘲谑的味儿,我
不知他是在嘲谑我,还是嘲谑他的父亲。一个微笑飘过他的嘴边,他慢条斯理的说:“不
过,爸爸,我高兴你终于发现了一个你所欣赏的女孩子了!”说完,他不再回顾,就推开玻
璃门走进了饭厅。这儿罗教授像座喷了一半的火山,兀自站在那儿“冒烟”,鼻子里不住的
出著气,喉咙里也不停的叽哩咕噜的咒骂。好半天,他忽然发现了坐在台阶上的我,那未喷
完的一半火就全对我喷了过来,他指著我的鼻子,暴跳著说:
“好!忆湄!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愕然的瞪著他,天知道!我才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呢?他不等我答复,又叫著说:“我
告诉你,忆湄,除了书本,你不许对任何东西有兴趣!你住在我家里,就要听我安排!否
则……”
他的话没讲完,就咽了回去,在喉咙里化为一声模糊的咒语,然后,他又恶狠狠的瞪了
我一眼,怒气未息的走进他的书房里去了。我坐在台阶上,胳膊支在膝上,双手托著下巴,
怔怔的凝视著暮色渐浓的花园。有人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侧过头去,是徐中□,他正
和我一样坐在台阶上。
“好了,”他说:“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摊了摊手。“就像你所看到的。”
他注视我,微笑了起来。
“忆湄,你猜你像什么?”
“像什么?”“马戏班里的小丑!”“噢!”我轻呼了一声,看看自己泥泞的手,相信
这手上的污泥涂到脸上去的一定不少,从台阶上跳了起来,提著湿漉漉的裙子,我说:“我
要赶快去刷洗一番!”走上了两级台阶,我又站住了,回头说:“中□,你认为大学是不是
必须应该念的?”“怎么?”“我——”我咬咬嘴唇。“我不想考大学了。”
“为什么?”他盯著我。
“我想离开这儿。”我轻轻的说。
中□走上来,站在我面前,把他的手压在我的肩膀上,平静的说:“你应该考上大学!
忆湄。你穷苦、孤独、无依,所以,能力和学识对于你比什么都重要,人生是很现实的,你
懂吗?忆湄?”我望著他,慢慢的点了点头。我懂了,懂的比他告诉我的还要多。是的,我
穷苦、孤独、无依,所以我更要充实自己,更要在这粥粥众生中谋一席之地!我回转头,缓
缓的走进室内,跨上楼梯,沉思的向我自己的房间走去。推开房门,我愣住了,罗太太正站
在我的房内,仰视著墙上那张我和妈妈爸爸同摄的全家福。她的头发整齐的梳著髻,一件白
色长裙飘然的披挂在她瘦骨支离的身子上,微仰的头和定定的眼神,有棱角的尖下巴和秀气
的颈项……整个的人和姿态,都像一座蜡像馆陈列的蜡像。
我走进屋内,关上房门。我的关门声惊动了她,回过头来,她呆呆的望著我,有如我是
个突然撞入的陌生人。
“罗伯母。”我对她点头,微笑。
她继续凝视我,默然不语,我走到她身边,也望了望那张照片,解释的说:“这张照片
是我六岁那年照的。你看我的样子多滑稽,是不是?妈妈常说我小的时候长得像只猫,有一
张猫脸,就是没胡子。”我笑了,但是她没有笑。她盯著我,忽然间,她用手捧起了我的
脸,拂开我额前的短发,仔细的注视我。她那对又大又黑的眸子那样深沉,那样美丽,她的
神情那么落寞而萧索,我被她的目光所震慑了。她对我审视得很细心,也很温柔,就如同以
前罗教授曾审视我的一般。然后,她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低低的,喃喃的,自语著说:
“皑皑。”“皑皑?”我疑惑的问:“您要皑皑来吗?罗伯母?”
“不。”她轻声说,牵住我的手,走到床边坐下,让我站在她的面前。她又是一声叹
息,幽幽的说:
“六岁的时候,你过得很快乐吗?你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哦,我记不清了,他戴
眼镜,是个中学教员,妈妈说他是个老实人,是个书呆子。我想,他一定很好很好。”
她抚摸我的手臂:“他怎么死的呢?”“肺病。”我轻声说:“我们太穷了。”
她似乎颤栗了一下,把我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你们一直很穷吗?”“是的,”我说:“要不然,妈妈或者不会死得那么快,最起
码,可以多拖两三年,假如能用镭锭治疗,再开一次刀,或者送到美国去。但是,我们太穷
了。”
她颤栗得更厉害了,由于她太重的拉著我,我就身不由主的弯下身子,干脆坐在地板
上,依偎在她膝前,仰视著她。在这一瞬间,我觉得和她之间的生疏感消除了不少,竟然
“几乎”觉得我们在逐渐亲切起来。她又拂开我的头发看我,颤抖著嘴唇说:“可是,你好
像——”她眉梢轻蹙,眼睛里有著困惑和不解:“很快乐,你的性格并不忧愁。”
“是的,我从小就不忧愁,妈妈叫我忘忧草。”
“忘——忧——草。”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你妈妈呢?她也不忧愁吗?”“不,”
我叹息:“也常常忧愁,但她总是面对现实,她是个很强的女人。”她不说话了,呆呆的望
著我,大眼睛里逐渐升起一层朦胧的薄雾,接著,薄雾凝聚,而泪光莹然了。我骇异的跳起
来,生怕她又像上次那样发病。但,她拍了拍我的手,柔弱而温和的说:“你不要怕我。”
“不。”我不知所云的说。“我——”她轻轻的说:“不会伤害你。”
“不!”我虚弱的重复了一句。
“她是个好人,”她说,怕我听不懂,她又加了一句:“我是说你的母亲。”一滴泪滴
在我的手上,她不胜哽咽的说:“她是个好人,那么好……”又是一滴泪坠落了下来,我震
惊的喊:“罗伯母!你别伤心!”
“我不是伤心,”她神思恍惚的说:“有‘心’的人才会伤‘心’,没有‘心’的人从
何伤‘心’?我是个没有‘心’的人!我不会伤心,你懂吗?我不会伤心!”
一连串的泪珠跌落而击碎了。
我不知所措的望著她,完了!她一定又发病了,为什么每次她在我面前就要发病?是我
身上有什么足以刺激人的东西吗?她瞪视著我,继续著她的呓语:
“并不是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心,这世界上有一大部份人是没有心的,还有一部份人没有
灵魂,我最糟糕,因为我又没有心又没有灵魂,我只有躯壳……一个无用的、可憎的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