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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盏花(8)



子叫奚齐,这三个儿子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奚齐想要得到王位,但是王位是属于申生的,

所以他就陷害申生,告诉父亲说,申生要杀掉晋献公。晋献公中计了,大为生气,就要杀申

生,重耳急了,就问申生:“你为什么不对爸爸说说清楚呢?’申生说:‘不行,奚齐的妈

妈是骊姬,爸爸宠爱骊姬,如果我把真相说了,爸爸会伤心的!’重耳又说:‘那你就逃走

吧!’申生说:‘也不行,爸爸说我要杀他,天下那里有人会收留杀父亲的人,我能到什么

地方去呢?’……”

佩吟的故事还没说完,她就看到纤纤连打了两个冷战,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使佩吟说

不下去了。她望著纤纤,问:

“怎么啦?”“多么可怕的故事!”纤纤颤栗著说:“弟弟要陷害哥哥,说儿子要杀爸

爸,爸爸又要杀儿子……唉唉,”她连声叹著气:“我必须念这些杀来杀去的东西吗?我们

不是一个酷爱和平的国家吗?为什么古时候的人那么残忍?那个奚齐也真希奇,他为什么要

害哥哥呢?那个父亲也太希奇,不但相信儿子要杀他,居然还要杀儿子,那个申生更希奇,

又不肯解释,又不肯逃走,他到底要怎么样?”

“他……”佩吟无力的、低声的应著:“自杀了。”

纤纤又打了个冷战,眼睛睁得更大了。

“韩老师,”她困惑的说:“大专联考要考我们这些东西吗?”“可能要考的。”她勉

强的说。

纤纤低下头去,脸上浮起一片悲哀而无助的神色,刚刚在看荷花时的那种甜蜜和欢欣都

消失了。她用手抚弄著那本国文课本,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懂,这个故事要告诉我们什么?”

“告诉我们申生有多么孝顺。”

纤纤更悲哀的摇头。“你瞧,韩老师,”她无助的说:“不是我不用功,我就是不喜欢

这些故事,我也不懂这种故事。假如爸爸误会我要杀他……哎,”她扬起睫毛,满脸热切:

“爸爸是绝不可能有这种误会的,那个父亲会笨到不了解儿女的爱呢?……好吧,就算爸爸

笨到认为我会杀他,我就去自杀吗?我自杀了就是孝顺吗?如果我自杀后,爸爸发现了他的

错误,他岂不是更痛苦了?”她直视著佩吟,低叹著。“这不是好故事,那个晋献公是个昏

君,奚齐是个坏蛋,申生是个呆子,重耳知道申生是冤枉的,居然让申生自杀,他也是个糊

涂虫!”

佩吟扬起了眉毛,深深的看著纤纤,有种又惊奇又激动又愕然的情绪掠过了她。忽然

间,她觉得自己有些了解纤纤了。那些书本对她是太难懂了,因为她那样单纯和善良,单纯

得不知道人间也有兄弟拆墙、父子相残、争名夺利的事,而且善良得去排斥这些事。她有她

的道理,她的世界,她的哲学……这些属于她的世界中完全没有“丑恶”。那么,自己又在

做什么?教她念书?教她去了解很多与她的时代和世界都遥远得有十万八千里的故事。这些

故事对她毫无意义,除了一件:或者能帮她得到一张大学文凭!但是,她要大学文凭做什么

用呢?进了大学,她又学什么东西呢?更多钩心斗角的故事?更多的丑恶?更多的杀来杀

去?

一时间,她呆望著纤纤,陷进了某种沉思中。她的沉默和凝视使纤纤不安了,很快的,

纤纤拾起了课本,用既抱歉又柔顺的声音说:“对不起,韩老师,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的!

我背不出书来就胡扯!这样吧,你让我再念几遍,说不定我就可以背出来了!”“不不!”

佩吟伸手压住了她的手,她好奇而关怀的望著她,说:“我在想你的话,你有道理,这篇东

西确实不好,它和时代已经脱了节,它提倡了愚忠与愚孝。我在想,你背这些书,可能——

是没有意义的。”她顿了顿,忽然问:“纤纤,你还有个教数理的老师?”金盏花7/37

“是的。”“你的数理程度进展得如何?”

纤纤不答,面有愧色,她低下头去了。

“不很理想?”她问。“唉!”纤纤尽叹气。“那些X和Y老跟我作对,那些方程式也

是的,它们就不肯让我记住。我一看那些分子式原子式,头都要炸开了。魏老师——就是教

我数理的那位老师,她说我像个洋娃娃。”“洋娃娃?”佩吟不懂。

“她说,洋娃娃就是样子好看,脑袋瓜里全是些稻草。”纤纤伸出手去,下意识的触摸

著身边那簇粉红色的小花。“我想,她对我很生气。韩老师,”她悄悄看她。“你是不是对

我也很生气?”“不。”佩吟动容的说,非常坦白,非常认真,非常诚挚。“我一点也没有

生你气,而且,我很喜欢你。”

她飞快的抬起头来,眼睛闪亮。

“你不觉得我好笨好笨吗?”她问。

“你一点也不笨,”她诚恳的说:“你有思想,有见解,有分析的能力,你怎么会

笨?”她深思的沉吟著:“或者你是太聪明了,我们的教育不适合你。或者,你根本不需要

教育。”她也下意识的去抚摩那朵小红花。忽然间,她觉得纤纤就像一朵娇嫩的小花,它是

为自己而开的,并不是为了欣赏它的人类而开。有人欣赏它,它也开花,没人欣赏它,它还

是要开花。“纤纤,”她柔声叫:“你很想念大学吗?”

纤纤不语。“告诉我!”纤纤很轻微的摇摇头。

“那么,为什么左考一次,右考一次?”

“为了爸爸呀!”她低叹著说。“他受不了我落榜,他是那么那么聪明……真不知道怎

么会有我这样的笨女儿!”她抬起头来,忽然惊呼了一声:“噢,他来了!”

佩吟一惊。“谁来了?”“爸爸呀!”她望著佩吟的身后。

佩吟不自禁的回过身子,于是,她一眼看到赵自耕,正穿过竹林和草地,对她们大踏步

而来。他仍然穿得很讲究,即使在家中,即使在星期日,他也是西装笔挺。那白衬衫的领子

雪白,两条腿修长,裤管的褶痕清晰。佩吟不由自主的从草地上站起来了,这是大白天里,

她第一次见到赵自耕,阳光直射在他脸上,他不像晚上灯光下那样年轻了;他眼角有些细细

的皱纹,唇边也有。但是,奇怪,这些皱纹并没有使他看起来苍老,反而多了一种成熟的、

儒雅的、哲学家式的韵味。“噢,”他愉快的微笑著,注视著她们,用手习惯性的推了推眼

镜。“你们选了很好的一个地方来念书。可是,太阳已经越来越大了,你们不热吗?”“不

热,”纤纤也站了起来,她长裙曳地,倩影娉婷。对父亲温柔的微笑著。“我打断你们的功

课了吗?”赵自耕望著地上散落的书籍。很快的对那些书扫了一眼:高中国文课本、四书、

模拟试题、国学常识……。佩吟没有忽略他的眼光,她沉吟了一下,忽然说:

“纤纤,我们今天也念够了,你把那些书收拾好,进屋去休息休息吧,我想和你爸爸谈

谈。”

赵自耕有些惊奇,他愕然的望著佩吟,说:

“你是未卜先知吗?”“怎么?”“你知道我正有这个意思——想和你谈谈。”

佩吟笑了。“算我未卜先知吧!”她含糊的说,望著纤纤。

纤纤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书,黑小子也跑过来帮忙,衔著书本递给她,纤纤笑了。抱著书

本,她把属于佩吟的交给了佩吟,又对她很快的看了一眼,又对父亲很快的看了一眼,显

然,她明白他们的谈话题目一定与自己有关,因而,她微微有些不安。可是,她一句活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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