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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她问。“是的,是我。”颂超的声音里有些特别,有种令人不安的沮丧和懊恼,他发
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她问。
“你能不能出来?”他的语气里有抹恳求的意味。
“现在吗?”“是的,现在。”他说:“我就在你家门口,我在巷口的公用电话亭打的
电话!”“你在我家门口?”她愕然的问,不相信的。“你知道现在几点钟?”“我知道,
早上五点十分,我刚刚从福隆连夜开车回台北。”“福隆?你在说些什么?”
“请你出来!”他哀求的。“你出来,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公用电话只有三分钟,
我没有第二个铜板。”
“好,我就出来。”她挂上了电话。
掀开棉被,她起了床,去洗手间匆匆梳洗了一下,她换上一件浅黄色带咖啡边的短袖洋
装。裸露的胳膊上,伤口确实留了一条疤痕,虽然早已拆了线,那缝线的针孔仍然清晰,红
肿也没有全消,她看看手臂,那伤痕像一条蜈蚣……这才忽然想起,自从颂超那天中午失
约,没有接她去换药以来,她已经有两个星期没见到他了。
悄悄的穿过小院,走出大门,她就一眼看到颂超,正站在她家对面的电线杆下,在他身
旁,有一辆崭新的“跑天下”,他正斜倚在车上,双手抱在胸前,对她的房门痴痴的注视
著。她带上了大门,向他走来。
“那儿来的汽车?”她问。很惊奇,很纳闷。
“我的。”他说,打开了车门。“是大姐和二姐合资送我的。”他对车内努努嘴:“进
来,我们在车里谈,好不好?”
她顺从的钻进了车子,立即,有股浓郁的香水味对她绕鼻而来,她自己不用香水,也从
来分不出香水的味道和牌子。但是,这股香水味却好熟悉,绝不是虞家姐妹身上的,虞家二
姐妹虽然出身于富有的家庭,却都没有用香水的习惯。她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为什么这香水
味如此熟悉了。林维珍!她该猜到的。自从那天她介绍维珍认识他,她就没见过他了。她微
侧过头去,看著他坐进驾驶座,他的面容烦恼而忧愁,怎么?维珍在折磨他,捉弄他了!她
在给他苦头吃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佩吟咬住嘴唇,故意不开口,掉头望著车窗外面,天已
经亮了,蒙蒙的白雾正在缓慢的散开,今天会是个大晴天,她模糊的想著。他也没说话,忽
然发动了车子。
“喂,”她惊愕的。“你要开到什么地方去?”
“我只想找一个人少的地方,”他说,微锁著眉头。“放心,不会耽误你上课,我一定
在八点钟前送你到学校门口。”
她瞅著他。“上星期六刚放的暑假。”她说。“我已经不需要去上课了。”“哦!”他
应了一声,不安的看了她一眼。“我想,我疏忽了很多事情,犯了很多错,我失约了……你
的伤口好了吗?”
“好了。”她望著前面。“只要治疗和时间,什么伤口都会好!”他看看她的手臂。
“可是会留下了一条疤痕,是不是?”
她忽然笑了,觉得他们的谈话像哲学家在说什么隐语,都带著点一语双关。他把车子开
往内湖的方向,停在一条小溪的旁边,这儿还没有完全开发,青山绿水,还有点儿原始味
道。山里好像有座庙宇,钟磬和梵唱之声,隐隐传来。她摇下窗玻璃,几乎可以闻到一些檀
香味,把车里的香水味冲淡了不少。“你到底找我出来做什么?”她问。
“我想我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他正色说。
“哦?”“昨天中午,维珍来找我。”他咬咬嘴唇,眼底有一丝惭愧。“你知道,这些
日子,维珍常常来找我的,有时打电话到公司,有时直接来我家。我们常在一块儿吃饭,或
者去夜总会跳舞,她的舞跳得是第一流的,从最难跳的探戈到狄斯可,她全会。”“嗯。”
她应了一声。“是的,她很活泼,很能干,很会交际……我想,你这些日子过得很快活?”
“有一阵。”他坦白的说:“像喝醉了酒,像抽了大麻烟,忽然就这样昏昏沉沉的忘了
很多事,例如和你的约会,要带你去换药……”“我没怪过你。”她静静的说:“而且,我
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她深深的注视他,心里有些隐隐的痛楚。她等待过那个约会的,为
了那个约会她还拒绝了另外一个。不过,这痛楚并不严重,当维珍一出现,她就已经有了预
感——她从不认为自己能抓住男人,也从没有准备去抓住颂超。她那隐隐的痛楚相当微妙,
自尊的受伤远超过感情的受伤,或者,仅仅是虚荣心的作祟而已。“你不必对我抱歉,颂
超,”她诚恳的说:“我早对你说过,你像我的弟弟……只要你过得快活,只要你很满足,
我会祝福你。”
“你是真心话吗?”他紧盯著她的眼睛。
“当然是真心话!”他默然片刻,然后,他仰靠在椅垫上,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
气。他的面容憔悴而苍凉。
“怎么了?”她不解的。“你今天好古怪!”
“我希望你骂我,狠狠的骂我。”他咬牙说:“我希望你吃醋,吃醋得一塌糊涂。我希
望你抽我一个耳光,捶我几百拳……而不要这样安安静静的祝福我。”
她淡淡的微笑起来。“我不是孩子了,颂超。”她说:“而且,你在享受你的青春,这
并没有什么错。”“你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的吗?”他问。
“福隆。”她接口说:“你已经告诉我了。我只是不懂,从福隆开车回台北,大概要—
—”“四小时。”“四小时?那么你是从半夜一点钟开的车?”
“一点也不错。我们去福隆游泳,天黑了,她说开夜路太危险,劝我在福隆住一夜。我
们租了栋小别墅,我不知道别墅里只有一间房间,我要帮她另租一间,她说她怕鬼……于
是,于是……哦,我不知道我说得是不是公平,因为,事实上,她还拒绝过我,还劝我保
持……而我没有听她。我希望做到‘一夜无话’,可是,我失败了。事后,我睡了一下子,
当我醒来的时候,大概是午夜十二点钟吧,我睁开眼睛,忽然看到她在笑,怎么说呢?一种
胜利的笑。她是睡著的,却在睡梦里笑。我坐起来,看著她。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像有一盆
冷水从我头上浇下来。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我像个毫无经验的鲁男子,糊里糊涂就被别人
捕获。我问我自己,做这件事是不是出于爱?我听到几千几万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喊:不是!
不是!不是!尤其,当我坐在那儿看她的时候,我几乎是厌恶的。我这样说很无聊,对不
对?一个男人,在得到一个女人以前,觉得她迷人而诱惑,到手后却厌恶她!但是,我必须
坦白,我确实厌恶,我觉得从头到底,我中了计!这样说也很不公平,谁教我要中计呢?我
更深的厌恶是对我自己。这么许多年来,我一直很傻气的保持一份纯洁,一部份原因是因为
我很胆小,几乎是……很害羞的。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有种固执的信仰,相信灵与
肉必须合一。而昨晚,我把什么都破坏了。我生气,烦恼,充满了犯罪感……我恨自己碰了
她。于是,我把她叫醒,命令她穿上衣服,连夜间,我开车回台北,先把她送回家。然后,
我就来找你。”
她注视著他,倾听著他这篇坦白的谈话,他说得那么坦白,使她的脸都红了。她望向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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