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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飞处(9)



这个举动反而刺伤了她的自尊吗?还是他的一篇谈话惊吓住了她,使她以为他是个穷鬼了?

“收下来吧,叶馨,”他诚恳的说,把手盖在她的手上。“我虽不富有,也不贫穷。这里面

的钱……事实上是只有一点点,根本拿不出手的一点点……你如果用不著,就把它寄回家

去,让你母亲买点好的东西吃,补补身体。你也别误会我给你钱的意思,我并不是轻视你,

更没有对你有任何企图,我们马上就要分手了,以后也不见得有见面的机会。这点钱无法表

示我的心意于万一,我只是想帮助你,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她把头侧向一边,喃喃的、

轻声的说:

“哦,你为什么这样好呢?你为什么这样好呢?”

他看到眼泪从她面颊上滚落了下去,这撼动了他。他再没料到她是这样一个易感的女孩

子。

“哦,别哭,叶馨!”他安慰的拍抚著她。“如果我做错了,如果我伤害了你……”

“不,不,不是!”她猛烈的摇头,带泪的眸子悄悄的从睫毛后瞅著他,她的声音微微的带

著颤栗:“是我……是我觉得惭愧,我……我……我不配让你对我这么好,你不知道……

我……我是怎样的人……”

糟糕,他不是伤了她的自尊,而是唤起她的自卑了!他不想知道她任何不能见人的一

面,紧握了她一下,他很快的说:“别说了,我了解的,你是个好女孩,叶馨。来,把钱收

起来,我们走吧!我必须回旅馆去收拾东西了。”

他拿起她的手提包,把信封放了进去,再交给她。她拭去了泪,脸红著,默默的接过了

皮包。他们站了起来,付了帐,走出了咖啡馆。他送她回到了她的旅馆,在旅馆门口,她静

静的瞅了他好一会儿。他轻声说:“好好保重。”她点点头,依依的望著他。

“我们还会再见到的。”她说。

“希望如此!”他微笑著。

“那么,”她顿了顿:“再见!”

“再见!”他目送她的身子隐进了旅馆的大厅中,才掉转身子,安步当车的向街头走

去。新加坡的天气温暖如夏,夜空中,无数繁星在暗夜中璀璨著。第二天一早,他就跟著访

问团去了机场。已验过关,走进机场的广场上之后,他才听到一个气急情极的声音在他身后

大声嚷著:“俞先生!俞先生!”他回过头去,叶馨穿著件纯白色的迷你洋装,披散著长

发,正奔跑到送客看台的栏杆边,对他没命似的挥著手。

他也扬起手来,对她挥手。“再见!”他嚷著。广场上风很大,他的声音被风吹散了。

大家都鱼贯的向飞机走去,他也只得走著,一面走,一面回头对叶馨张望著。

叶馨把手圈在嘴上,对他吼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楚,摇摇头,他大声叫:“什么?”

“我——会——来——台——湾——的!”她喊著。

他点点头,笑著,表示听见了。然后,他走上了飞机,从飞机的楼梯上回头张望,叶馨

仍然站在那儿,长发在风中飘飞。他进了飞机,坐下了。引擎发动了,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滚

动,他系好安全带,愣愣的坐著,从窗口外望,叶馨的影子已看不见了。坐在他身边的王建

章开始轻声的哼起歌来,一支英文歌《我的心留在三藩市》,但他改变了歌词:

“我的心留在新加坡,有个人儿在记著我……”

俞慕槐耸耸肩,一语不发。

飞机蓦然间离开了地面,冲破云层,向高空中飞去。海鸥飞处8/414

如果不是因为新加坡那最后一个晚上,俞慕槐可能立即忘记了叶馨,就因为有那个晚

上,又有接踵而来的那个早晨,俞慕槐才会对叶馨念念不忘。尤其是叶馨穿著纯白的衣裳,

站在看台上的那个样子。她一定是匆匆赶往机场,来不及化妆,所以,却正好有了俞慕槐所

欣赏的那份清丽。他常想,叶馨如果不是生长在马尼拉,不是生在一个贫困之家,能受高等

教育,好好的加以爱护培植,不知会是怎样的一块美玉呢!

不管他怎样惋惜,不管他怎样怀念,新加坡的一切,正像香港的一切一样,都成为过去

了。但是,报社中都盛传著他的“新加坡艳遇”,绘声绘色的描写著他的“新加坡假期”。

这些传言,连俞慕槐家里都知道了。他妹妹俞慕枫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般大吼大叫:

“啊呀,哥哥!你千挑万选的找女朋友,这个不好,那个不要,却到新加坡去泡上个歌

女!”

“别胡扯了!什么叫‘泡’?”俞慕槐没好气的说:“人家和她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而

且,慕枫,别因为人家是歌女就轻视她,歌女和你一样是人!”

“哈,哥哥,”俞慕枫斜睨著他。“你不是对她动了真感情吧?”俞慕槐笑了。“只认

识一个星期,怎么谈得上什么真感情假感情呢!你别胡思乱想吧!”“我说,慕槐,”俞太

太——俞慕槐的母亲在一边插嘴。“你也三十岁的人了,真该正正经经交个女朋友了!慕枫

也不帮哥哥留意一下,你们同学里有没有合适的人!”

“他看不上呀!”慕枫叫著:“我哪一次不把同学带回家来,在他面前打个转儿?他说

陈丽筠太瘦,朱燕娥太胖,何绮文太死板,郭美琪太俗气……妈,你不知道他那股挑剔劲

儿,好像全天下的女人没一个能入他的眼似的!我倒很好奇,想见见那个新加坡的歌星,到

底哪一点儿吸引了我这个哥哥!”

你永远不会知道。俞慕槐好笑的想,这得推到香港的渡轮上去了。而那渡轮上的遭遇,

至今还是个谜呢!

“你们别瞎操心吧,”他笑著说:“迟早我总会看上一个女人的,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事情,用不著你们来代我安排!”

“可遇而不可求!”慕枫嚷著:“你遇到的就没一个正经的!”“嗬!这个妹妹可真霸

道!”俞慕槐说:“难道只有你的同学才正经?”“本来吗,大学生不正经,谁才正经!”

“别把大学生的地位提得太高了!大学毕了业再当歌女的也多得是!”“啊呀,哥哥是

真的爱上那个歌女了!”慕枫大惊小怪的叫著。“你放心,”俞慕槐笑著。“我反正决不会

娶一个歌女,也不会娶你的同学!”“别把话说得太满!”“打赌怎么样?”“好了,好

了,没看到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做母亲的在一边笑骂著:“兄妹两个整整差了十岁,都是

大人了!还是一天到晚的拌嘴!”“这证明我们童心未泯!”慕枫高声的说了句,就笑嘻嘻

的一溜烟跑掉了。“疯丫头!”俞慕槐一面笑一面骂。从小,他拿这个比他小十岁的妹妹就

毫无办法,慕枫又调皮又促狭,偏偏又相当可爱,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再加上一对小

酒涡。长相甜,嘴巴坏,总是弄得人又爱又恨又气。“瞧吧!将来不知道哪个倒楣的男人会

娶了她!”

俞太太噗嗤一声笑了。

“已经有一大群倒楣的男人在排队了呢!”

“那么,”俞慕槐扬扬眉毛。“只好等著瞧这群人里谁最倒楣吧!”“慕槐,”俞太太

走了过来,她是那种典型的贵妇人,一生没吃过什么苦,丈夫的事业顺利,家里的经济稳

固,一双儿女又都聪明过人。她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事,如果一定要找一件比较让她烦心的事

的话,那就是这个儿子的婚事了。“你真在新加坡找到女朋友了吗?”她温柔的问。她虽已

五十几岁了,却依然很漂亮,年轻时候的她是著名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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