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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飞处(46)



“你反正有美国护照,手续是很快的,只怕世澈办起来要慢些。”“那么,”她咬咬牙

说:“我先走!”

杨太太注视著女儿,在那苍白而凄凉的脸庞上,她看出一份毅然决然的神情。她知道羽

裳是已心灰意冷,只想快刀斩乱麻,一走了之了。“这样也好,”杨太太很快的说:“我马

上叫他们给你办出境,我陪你去一趟,先去把家布置好,世澈来的时候就都现成了。好

吧?”羽裳低俯著头。“我明天就走!”她说。

“你又说孩子话了。”杨太太笑著说:“再怎么快,出境证也要一个星期才能下来

呀!”

“那么,”羽裳闭了闭眼睛,“下个星期一定要走!”

“好吧,好吧!”杨太太无可奈何的说:“下个星期就走!”拍了拍羽裳的膝,她怜爱

的说:“换换环境,你会发现什么都不一样了。听妈话,等世澈回来,你千万别再和他闹别

扭,离婚的话,是怎样也别再提了,好不好?羽裳?”

羽裳轻轻的点了两下头,两滴泪珠跌落在衣襟上。

“怎么,又哭了吗?”羽裳摇摇头。“别伤心了,孩子。”杨太太抚摸著她的背脊。

“人生就是这样的,有甜,也有苦。”

“这是成长,”羽裳低声说:“只是,我为成长付出的代价太高了。”“每个人为成长

付出的代价都很高,羽裳。”

羽裳默然不语了。“好了,羽裳,”杨太太站起身来,“你想明白了吗?如果你已经平

静了,妈也要回去了。既然要陪你去美国,妈也得把家整理整理,交代交代。”

“您去吧,妈,我很平静,一生都没有这样平静过。”羽裳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和

世澈再吵了。”

“好,那我走了!”杨太太再拍拍她,转身走出去了。

羽裳听著母亲走了,她依然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上,低垂著头,一动也不动。她不知

道自己坐了多久,也小知道自己想些什么,她的意识飘浮在遥远的天边,她的思想和感情都

像埋藏在一层冻结了几千年的寒冰里,冷得凛冽,冷得麻木。好久好久,她才茫然的抬起头

来,喃喃自语:

“我有一件事情要做,什么事呢?”

什么事呢?她摇摇头又摔摔头,心里迷迷糊糊的。但是,她知道,她有一件事情要做!

又呆了半天,她努力收集著自己涣散的意识,把那思想和感情从那千年寒冰中挖掘出

来,于是,倏然间,她觉得心脏猛的一抽,浑身剧痛。她闭上眼睛,仰头向天,低低的说:

“从此,杨羽裳,你是万劫不复了!”

但是,他呢?俞慕槐呢?像母亲说的,过两三年,他会忘记这一切,过两三年,他会找

著他真正的对象,得到他真正的幸福!男人的世界辽阔,不像女人那样狭隘,是的,可能!

两三年后,他已另有一番天下!谁知道呢?谁知道呢?可是,万一他竟没有另一番天下,万

一他竟和她一样固执,那么……“他将陪著你万劫不复了!”

她凄然心碎。半晌,她慢吞吞的移向电话机旁边,坐在电话机前面的沙发里,她瞪视著

那架电话机。以前,她曾多少次守著一架电话,作徒劳的等待!现在的他呢?也在电话机边

吗?也在痴痴的等待吗?也在一分一秒的期盼吗?她深抽了一口气,把手压在听筒上,对自

己说:

“你必须打这个电话!”

勇气,勇气,她需要勇气!从未如此怯懦,从未如此瑟缩!勇气,勇气,她需要勇气!

再深呼吸了一下,她努力的调匀自己的呼吸,然后,她拿起听筒来,屏著气息,慢慢的拨了

那个她所熟悉的号码。

对方几乎是有铃刚响的时候,就立即抓起了听筒,立则,她听到他那急促的声音:

“喂?哪一位?”她闭了闭眼睛,再抽了口气。

“是我,”她喑哑的说:“是我,慕槐。”

“羽裳?”他狂喜的喊:“你终于打电话来了!你知道我已经改行做电话接线生了!今

天所有的电话都是我一个人接的,我竟没有离开过这架电话机!”他猛的住了口,喘息的

说:“你看我,一听到你的声者就昏了,说这些废话干什么呢?快告诉我吧!羽裳,快告诉

我!你跟他谈过了吗?”

羽裳咬紧嘴唇。答复他!答复他!你要说话,快说呀!别引起他的疑心!快说呀!快说

呀!

“怎么了?羽裳?”他焦灼的喊:“为什么不说话?你跟他谈过了吗?羽裳?”“是

的,慕槐,”她提起勇气,急急接口,声音却是颤抖而不稳定的。“我们谈过了,昨晚谈了

一整夜。”

“怎么样?他肯吗?有希望吗?他刁难你吗?他提出什么条件吗?”他一连串的问著,

接著又抽口气,自责自怪的说:“你瞧我,只晓得不停的乱问,简直没机会给你说话了!你

告诉我吧!到底谈得怎么样了?”

羽裳咽了一口口水。说话吧!要镇静,要自然!

“慕槐,他没有完全同意,但是有商量的余地,你听我说……”她顿了顿,喘了口气:

“这是一场很艰苦的战斗,对吗?”海鸥飞处37/41

“是的。”他犹疑的说:“他为难你了?是不是?你在哭吗?羽裳?”“没有。”她拭

去了泪。“你听我说,慕槐,这不是一天两天谈得拢的事情,我不愿把你牵连进内,否则他

是决不肯离婚的,我只能以我们本身的距离为理由,他也承认我们本身距离很远,但他还不

肯答应离婚。我要慢慢的和他磨,和他谈判,还要说服我父母来支持我,我想,事情是会成

功的。”

“是吗?”他喜悦的叫著:“难为你了,羽裳,要你去孤军奋战。你一定受了很多委

屈,我知道,将来,让我好好的补报你……”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终于跌落了下来,她

鼻中酸楚而喉中呜咽。“你哭了!我听到了。”他说,声音沉重、喑哑、而急切。“我来看

你!”“你胡闹!”她哭著叫。立即,她提醒著自己;镇静!镇静!你要镇静!撒谎不是你

的拿手吗?从小,你撒过多少次谎了,为什么这个谎言如此难以开口!“慕槐,”她呜咽著

说,“你不能来!”“是的,我昏了!”他急急的说:“我不知道自已在说什么,你别哭

吧!”“我跟你说,慕槐,”她再次提起勇气,很快的说:“我没有很多的时间,世澈随时

会回来。我只是告诉你,我在和他谈判,事情多半会成功,但是,你不能露面,决不能露

面,不要打电话给我,不要设法见我,总之,别让世澈有一点儿疑心到你身上,否则所有的

谈判都不能成功。你懂了吗?慕槐?”

俞慕槐沉默了片刻。“慕槐?”她担忧的喊。

“我知道了,”他说:“我会忍耐。但是,你真有把握能成功吗?”“我有把握!”她

急急的说:“你信任我吗?”

“是的,”他说:“我信任。”

她闭上眼睛,一串泪珠纷纷滚落。

“你等我消息,”她继续说:“我一有消息就会给你打电话,但是你别坐在电话机旁边

傻等,你照常去工作,我一星期以后再和你联络。”“一星期吗?”他惊叫:“到那时候我

已经死掉了!”

“你帮帮忙,好吗?”她又哭了,这哭泣却决非伪装。“你这样子教我怎么能作战?”

“哦,我错了,羽裳,我错了。”他急切的说:“我忍耐,我答应你,我一定忍耐!可

是,不管你进行得如何,你下星期一定要给我电话,下星期的今天,我整天坐在电话机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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