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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飞处(17)



怎会这样无疾而终的呢?她想不明白,但她已决定不再想了。那个傻瓜,那个木头,那个自

以为了不起的混蛋!让他去死吧!她恨他,她希望他有一天会被汽车撞死!是的,她决心不

理俞慕槐了。是的,她生活得很充实。但是,她开始失眠了。每夜,每夜,她就这样瞪著眼

睛到天亮,她的神智那样明白,她的意识那样清醒,她知道她无法入睡。她看月亮,她看星

星,她看暗夜的穹苍,直到她看见曙光的微显——新的一日来临,她叹息著,内心绞痛的去

迎接这新的、无奈的一日!为什么内心会绞痛呢?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去分析。现在,又是

这样的夜了。又是这无眠而无奈的夜!她觉得眼皮沈重而酸痛,但她无法阖起眼睛来,她的

神智太清醒了,她无法入睡!远处的天边,星星在璀璨。风筛动了树梢,树影在晃动。夜,

寂静而深沈。她轻轻的叹息,觉得内心深处有一根细细的纤维,在那儿抽动著,抽痛了她的

神经,抽痛了她的五脏六腑。电话铃蓦然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响得离奇,响得刺

耳。她吓了一跳,看看表,凌晨三点钟!这是谁?欧世澈那个神经病吗?握起了听筒,她不

耐的说:“喂?”“喂,羽裳。”对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希望你没睡。”

她的心脏发狂的跳动了起来,一层泪雾瞬息间冲进了眼眶。她想对著那听筒大叫,你这

混帐王八蛋!但她的喉咙哽住了,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羽裳。”对方低唤著,声音那样轻柔,那样诚挚,那样充满了最真切的感情。“我很

想你。”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这混蛋,你这木头!为什么这么久不理我?她咬住嘴唇,泪水

无声的滑下了面颊。

“怎么不说话呢?”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打扰你睡觉了吗?回答我一句话吧,

让我知道你在听。”

她张开嘴,想说:“你滚进地狱里去!”但她却结结巴巴的说成了:“你——你知道现

在几点了?”

“三点。”他说。“我睡不著,窗外的月色很好,我想,或者你也和我一样在看月亮,

就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你。”他叹了口气。“你好吗?羽裳?”

“谢谢你还记得我!”她尖刻的说,鼻子中酸酸的。

他顿了顿。“你在生我的气吗?”他柔声问,担忧的。

“为什么要生你气呢!”她哽塞的说:“大记者记不得订好的约会,并没有什么希

奇!”

对方沈默了,好一会儿,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她开始紧张了起来,或者,她不该顶撞他

的,他会把电话挂断了,那么,他就永远不会再打电话来了!她觉得背脊上一阵寒意,就听

到自己那可恶的,略带颤抖的声音在说:

“慕槐,你还在吗?你走开了吗?”

“我在。”他说,又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他的声音里夹著深深的叹息。“羽

裳,我想见你。”

她的心一阵绞痛,血液在体内迅速的奔窜起来,她握著听筒的手颤栗著,她的声音是痛

楚与狂欢的混合:

“什么时候?”“现在。”“现在”她轻叫。“是的,现在!”他肯定的说,语气迫切

而热烈。“这时间对你不合适吗?是太早了还是太晚了?”

“没有时间对我是不合适的!”她低喊,看了看窗外的月色。“但是,怎么见呢?你来

吗?”

“听著,羽裳,我一点钟才从报社回家,一路上看到月明如昼。所以,如果你不反对,

我要走到你家来,你在门口等我,我大约二十分钟就会到达。然后,我们可以沿著新建的仁

爱路四段,往基隆路走去,再顺著基隆路折回来,……你愿意和我一起散步到天亮吗?愿意

吗?”

愿意吗?愿意吗?她的心灵狂喜著,她的头脑昏乱著,她的泪水弥漫著……她竟忘了答

复了。

“怎么了?”俞慕槐问:“我希望这提议对你来说,并不算太疯狂!”“疯狂!”她

叫,深抽了一口气。“我喜欢这疯狂!你来吧!我等你!”“在门口等著,我会轻扣大门,

你就开门,好吗?我不想按铃把你全家吵醒!”“好的!好的!好的!”她一叠连声的说。

对方收了线,她仍然呆握著听筒,软弱的躺在床上,好半天,她才突然跃了起来,把电

话轻轻的放好。飞跃到橱边,她打开橱门,一件件衣裳拉出来看,一件件衣裳摔到床上,最

后才选了件淡紫色的洋装,穿好了。她再飞跃到梳妆台前,对著镜子,胡乱的梳了梳她那乱

蓬蓬的短发。一切结束停当,看看表,才过去十分钟哪!时间消逝得多么缓慢呀,她在镜子

前打了一个旋转。镜子里的人有张发烧的面孔和闪亮的眼睛。她再打了一个旋转,停下来,

她打开抽屉,找出一条红色的缎带,走回到床头边,她细心的用缎带在电话听筒上打了个蝴

蝶结,再把自己的嘴唇轻轻的印在那听筒上,低语的说:

“我不再砸你了!永不再砸你了。”

傻事做完了。她站直身子,再看看手表,还不到他说的二十分钟!不管了,她要到门外

去等他,蹑手蹑足的走出房门,她不想惊醒父母,扭开一盏小壁灯,她再蹑手蹑足的穿过客

厅,走进花园,她停在大门口了。

真的,今夜月明如昼!花园里一片光亮,树影参差,花影朦胧,她的影子投在地下,颀

长而飘逸。

在门口默立了几分钟,她听不到扣门的声响,多恼人的期待哪!每一秒钟抵几千百个世

纪。把耳朵贴在门上,依然是一片沈寂。她低低叹息,宁愿站在门外看他走近,不愿这样痴

痴的等待。她轻悄的打开了门。

门刚刚打开,她就猛的吃了一惊,门外,俞慕槐正靠在门边的水泥柱子上,静静的望著

她。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又深又黑。“噢,”她轻呼。“你已经来了?怎么不敲门呢?”

“我来早了。”他说。“怕你还没有出来。”

她轻轻的把大门关好,望著他。街头静悄悄的,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月光把安全岛

上椰子树的影子,长长的投在路面上。他站著,也望著她。他们对望了好一会儿,然后,他

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往怀里一带,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胳膊圈住了她,她的头

紧倚在他的肩上,嗅著他身上那股男性的气息,她深吸了口气,泪水又冲进了眼眶里。

他用手扶著她的肩,轻轻的推开了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著自己。他审视著她,仔细的审

视著她,然后,他捧住了她的面颊,用大拇指抹去了她颊上的泪珠,他的头俯了下来,他的

嘴唇轻吻了一下她的眼睛,又轻吻了一下她的鼻尖,最后,才落在她的嘴唇上。她闭上眼

睛,新的泪珠沿著眼角滚落。她的心飘飞在那遥远的遥远的云端,一直飞向了云天深处!她

的意识模糊,思想停顿,而头脑昏沉。在她心灵深处,那根细细的纤维又在抽动了,牵引著

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她心跳,她气喘,她发热……呵,这生命中崭新的一页!这改变宇

宙,改变世界的一瞬哪!不再开玩笑,不再胡闹,不再漫游……她愿这样停留在这男人的臂

弯里,被拥抱著,被保护著,被宠爱著!呵,她愿!她愿!她愿!他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他

的眼睛温柔的注视著她,那样深沉,那样专注的凝视!她迎视著这目光,觉得浑身瘫软而无

力,她想对他微笑,但那微笑在涌到唇边之前就消失了,她张开嘴,想说话,却只能吐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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