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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6)



“我实在不高兴写这种信!”江雁容噘着嘴说:“除非他是大傻瓜才会不知道你没有别 的男朋友,他明明是故意找麻烦!我还没写信就一肚子气了,如果一定要我写,这封信里准 都是骨头和刺!”“你就少一点骨头和刺吧,好吗?江雁容,算你帮我的忙嘛!”周雅安近 乎恳求的说。

“好吧,我就帮你写,不过,我还是不赞成你这样做,你最聪明的办法是根本和小徐绝 交!他不值得你爱!”

“别这样说,好不好?”周雅安说。

“周雅安,”江雁容又把下巴放在手背上,仰望着周雅安的脸说:“你到底爱小徐些什 么地方?”

“我不知道,”周雅安茫然的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晓得爱他,失去他我宁愿不 活!”

“噢,我真不明白他怎么会让你这样倾心的!”

“有一天,等你恋爱了,你就会懂的。我也知道和他在一起不会幸福,我也尝试过绝 交,可是… ”她耸耸肩,代替了下面的话。“我想我永不会这样爱一个人!”江雁容说: “不过,我倒希望有人能这样爱我!”“多自私的话!”周雅安说:“不过,不是也有人这 样爱你吗?像那个永不缺席的张先生,那个每天在巷口等你的附中学生… ”“得了,别再 说了,恶心!”

“别人喜欢你,你就说恶心,因为你不喜欢他们!有一天,等你碰到一个你也爱的人, 我打赌你也是个热情得不顾一切的女孩子,那时候你就不会笑我了!”“告诉你,周雅 安,”江雁容微笑着,腼腆的说:“我也曾经幻想过恋爱,我梦里的男人太完美了,我相信 全世界都不会找出这样的男人,所以我一定不会恋爱!我的爱人又要有英雄气概,又要温柔 体贴,要漂亮潇洒,又要忠实可靠,哈,你想这不都是矛盾的个性吗?这样的男人大概不会 有的,就是有,也不会喜欢我这个渺小的,不美的江雁容!”

“可能有一天,当爱情来的时候,你会一点也不管你的幻想了!”“你的话太情感主 义,那种爱情会到我身上来吗?太不可思议了。不过,我也希望能好好的恋一次爱。我愿爱 人,也愿被人爱,这两句话不知道是那本书里的,大概不是我自己的话,但可以代表我的心 情。现在我的感情是睡着的,最使我在感情上受伤的,就是爸爸妈妈不爱我,假如我恋爱 了,恐怕就不会这样重视爸爸妈妈的爱了。你知道我一直希望他们能像爱小弟小妹一样来爱 我,但是他们不爱我。奇怪,都是他们生的,就因为我功课不好,他们就不喜欢我,这太不 公平!当然,我也不好,我不会讨好,个性强,是个反叛性太大的女儿。周雅安,我这条生 命不多余吗?谁都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周雅安说,摸了摸江雁容的头发。

江雁容把头靠在手腕上,用一只手拉住了周雅安的手,她们默默的坐着,好久都不说 话。半天之后,江雁容低声的说:“好周雅安,我真想听你弹吉他,弹那首我们的歌。我突然间烦恼起来了。”“你别烦 恼,你一烦恼我也要跟着烦起来了!”周雅安说。

江雁容跳了起来,甩了甩头,似乎想把那些缠绕着她的烦恼都甩掉,她拿起班会记录 本,大声说:“走吧,周雅安,把这个先交到教务处去。该上楼了,她们大概已经扫除好了,去找程 心雯聊聊,烦恼就都没有了,走!”周雅安站起身来,她们一面向教务处走,江雁容一面说:“暑假我看了一本小说,是苏德曼的忧愁夫人。它说忧愁夫人有一对灰色的翅膀,故事 中的主角常常会在欢乐中,感到忧愁夫人用那对灰色的翅膀轻轻触到他的额角,于是他就陷 入忧愁里。我现在也常常感到忧愁夫人在我的身边,不时用她灰色的翅膀来碰我。”

交了记录本,她们走上三层楼,才上了楼梯,江雁容又转头对周雅安说:“我刚刚谈到 忧愁夫人,我想,我有个忧愁夫人,程心雯大概有个快乐夫人,你看,她好像从来不会忧愁 的!”

在走廊上,程心雯正提着一桶水,追着叶小蓁泼洒,嘴里乱七八糟的笑骂着,裙子上已 被水湿透了。叶小蓁手上拿着个鸡毛掸,一面逃一面嚷,教室门口乱糟糟的挤着人看她们 “表演”,还有许多手里拿着抹布扫把的同学在呐喊助威。周雅安叹口气说:“看样子,我 们还是没有把大扫除躲过去,她们好像还没开始扫除呢!”“叶小蓁的服务股长,还有什么 话好说?”江雁容说:“不过,我真喜欢叶小蓁,她天真得可爱!”望着那追逐的两个人, 她笑着和周雅安加入了人群里。

窗外 3这条新生南路是直而长的,最近才翻修成柏油路面,靠排水沟那边种了一排柏树,还安 放了一些水泥凳子供行人休息,不过很少有人会在这路边休息的。这是江雁容周雅安上学和 放学时必走的路。每天黄昏,她们总是手携手的走回家去,因为放学后不需要赶时间,她们 两人都宁可走路而不愿挤公共汽车。黄昏的景致是迷人的,灼热的太阳已下山了,晚霞使整 个天空红成一片,映得人的脸和衣服也都成了粉红色。从工业专科学校的围墙起,就是一片 水田,一次,江雁容看到一只白色的鹭鸶从水田中飞起来,彩霞把那白鹭的翅膀都染红了, 不禁冲口而出的念:“落霞与孤鹜齐飞!”从此,她们称这条街作“落霞道”,江雁容有时戏呼周雅安为 “落霞道上的朋友”。事实上,她们也只有这落霞道上的一段时间是比较轻松的,在这段时 间内,她们总是自然而然的避免谈到功课和考大学,而找些轻松的题目谈谈。

“江雁容,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在议论我们?”周雅安说,一面挽着江雁容的手。这是 开学一星期后的一个黄昏。

“你是指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说我们在闹同性恋?”江雁容问。“嗯。”“别提了,真 无聊!”“可是,”周雅安笑嘻嘻的望着江雁容的脸:“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一定会爱上 你!”

“我是男人,我也会爱上你!”江雁容说,脸微微的红了,映着霞光,红色显得更加 深,那张本来苍白的小脸也变得健康而生动了。“那么,我们真该有一个做男人,”周雅安 笑着说,欣赏的望着江雁容脸上那片红晕。“你是非常女性的,大概只好做女人,下辈子让 我来做你的男朋友,好不好?”

“不好,”江雁容摇摇头,“下辈子你应该变男人,让小徐变女人,然后你也找些古里 古怪的问题来折磨他,这样才算公平。”“那我和小徐不是要做几辈子的冤家了?”周雅安 说,话一出口,又猛悟到说得太那个了,不禁也胀红了脸。江雁容笑着说:“世世代代,都 做冤家好不好?周雅安,不害臊啊!”

“又该给你话柄来笑我了。”

“只要没有话柄落在程心雯手里就好了!哦,告诉你,今天我和程心雯到教务处去,在 图书馆门口碰到一块五毛,头上戴了顶帽子,你看,这样的大热天还戴帽子,岂不滑稽?程 心雯看到他,劈头就是一句:”老师,美容医生的生发油没有用吗?‘弄得一块五毛面红耳 赤。后来程心雯告诉我,说一块五毛在暑假里到一个著名的美容医生那儿去治他的秃顶,那 个医生说要把他剩下的几根头发也剃掉再治,他就依言剃掉了,谁知道现在不但以前秃的那 一块长不出头发来,连剃掉的也不再长了。他怕难看,就成天戴着顶帽子。程心雯说,一块 五毛的外号应该改做两块八毛了!“

“两块八毛,什么意思?”周雅安问。

“这个你都不懂?本来是一块无毛,现在是两块拔毛呀!”江雁容忍住笑说。“啊 哟,”周雅安大笑了起来:“程心雯这张嘴真要命!怎么就这样缺德!”“一块五毛也有意 思,看他这顶帽子戴到那一天去!程心雯也不知道怎么这样精,什么事都知道,碰到她就毫 无办法,我现在和她坐在一起,每天中午也别想休息,也别想念书,就只能听她的笑话。” “叶小蓁现在是不是天天和程心雯吵架?”周雅安问。“今天早上我听到叶小蓁在郑重发 誓,说什么‘天知道,地知道,我叶小蓁要是再和程心雯说话就是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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