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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5)



一支烟快烧完了,康南望着烟蒂上那点火光和那缭绕着的一缕青烟出神。每次想到了家 和若素,他就有喝两口酒的冲动,离家这么多年,烟和酒成了他不能离身的两样东西,也是 他唯一的两个知己。“你了解我!”他喃喃的对那烟蒂说,发现自己的自语,他又失笑的站 起身来,在那小斗室中踱着步子。近来,他总是逃避回忆,逃避去想若素和孩子。可是,回 忆是个贼,它窥探着每一个空隙,偷偷的钻进他的心灵和脑海里,抛不掉,也逃不了。有人 敲门,康南走到门边去开门,几乎是高兴的,因为他渴望有人来打断他的思潮。门开了,外 面站着是高高大大的周雅安和小小巧巧的江雁容。这两个女孩并立在一块儿是引人注目的, 他感到造物的神奇,同样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会造出这样两副完全不同的面貌。同 样的两只胳膊一个身子两条腿,会造出如此差异的两个身材。江雁容手里捧着班会记录本, 说:“老师,请你签一下名。”

“进来吧!”康南说。江雁容和周雅安走了进来,康南接过记录本,大致的看了看,导 师训话及开会经过都简单而扼要的填好了,笔迹清秀整齐,文字雅洁可喜。康南在导师签名 那一栏里签上了名字,再把本子交给江雁容,这本子是要由学术股长交到教务处去的。江雁 容接过本子,对康南点了个头,就拉着周雅安退出了房间。康南望着她们手挽手的走开,竟 微微的感到有点失望,他原以为她们会谈一点什么的。关上了房门,他回到桌前坐下,重新 燃起了一支烟。

江雁容和周雅安走出了单身宿舍,周雅安说:“康南是个怪人,他的房间收拾得真整齐,你记不记得行尸走肉的房间?”行尸走肉是 另一个老师的外号,这缺德的外号是程心雯取的,但是十分切合实际,因为这老师走路时身 体笔直,手臂不动,而且面部从无表情,恍如一具僵尸。这老师还有个特点,就是懒。

“还说呢!”江雁容笑着说:“那次送本子的事真让人不好意思,谁知道中午十二点钟 他会睡觉,而且房里那么乱!”

“谁叫你们不敲门就进去?”周雅安说。

“都是程心雯嘛,她说要突击检查一下,后来连程心雯都红了脸。”她们走到单身宿舍 边的小树林里,周雅安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说:“我们在这里坐一下吧,免得去参加大扫 除。”

“等会儿叶小蓁要把我们骂死,程心雯也缺德,选叶小蓁做服务股长,这下真要了叶小 蓁的命!”

“叶小蓁还不是缺德,怎么想得出来选程心雯做风纪股长!”周雅安说。“这下好了, 全班最顽皮的人做了风纪股长,最偷懒的人做了服务股长!”“我包管这学期有好戏看!” 周雅安说。

江雁容在一个石桌前坐下,把记录本放在一边,谈话一停止,两人就都沉默了下去。江 雁容把手放在石桌上,下巴又放在手背上,静静的望着荷花池畔的一棵蔷薇花,她那对梦似 的眼睛放着柔和的光采,使那张苍白的小脸显得脱俗的秀气,她并不很美丽,但是沉思中的 她是吸引人的。她的思想显然在变幻着,只一会儿,那对柔和的眼睛就变得沉郁了,眼光也 从灿烂的花瓣上移到泥地上,地上有零乱的小草,被践踏成枯黄一片。“唉!”她叹了口 气。“唉!”在她旁边的周雅安也叹了口气。

江雁容抬起头来,注视着周雅安。周雅安有一对冷静的眼睛和喜怒都不形于色的脸庞。 程心雯总说周雅安是难以接近的,冷冰冰的。只有江雁容了解这冷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多 么炙热的心。她望了周雅安一会儿,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周雅安反问。

“我在想,高三了,功课更重了,我一定应付不好,妈妈爸爸又不谅解我,弟弟妹妹只 会嘲笑我,我怎么办呢?周雅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人,真的不知道!我总是想往好里做, 总是失败,在家里不能做好女儿,在学校不能做好学生,我是个标准的失败者!周雅安,我 讨厌现在的这种生活,读书!抖抖抖抖抖!又不为了兴趣读,只是为了考大学读,我但愿山 呀水呀,任我遨游,花呀草呀,任我喜爱,不被这些书本束缚住,尤其不被那些XY、硝 酸、硫酸,什么的弄得头昏脑胀。让我自在的生活,念念诗词,写写自己愿意写的文章,那 才能算是真正的生活。现在只能叫受罪,如果人不能按照自己所希望的生活,我们又为什么 要活着?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自由安排,人哪,多么可怜!”她摇摇头,薄薄的嘴唇闭紧 了。“你想得太多,”周雅安说,对于江雁容那个小脑袋中装的许多思想,她往往都只能了 解一部分。“你的问题很简单,大学毕业之后你就可以按你所希望的过日子了!”

“你以为行吗?”江雁容说:“好不容易读到大学毕业,然后无所事事的整天念诗填 词,与花草山水为伍,你以为我父母会让我那样做吗?哈,人生的事才没那样简单呢!到时 候,新的麻烦可能又来了。我初中毕业后,想念护士学校,学一点谋生的技术,然后就去体 验生命,再从事写作。可是,我爸爸一定要我读高中,他是为我的前途着想,认为进高中比 护士学校有出息,而我呢,也只能按他给我安排的路去走,这生命好像不属于我的。”“本 来你的生命也属于你父母的嘛!”周雅安说。

“如果我的生命属于父母的,那么为什么又有‘我’的观念呢?为什么这个‘我’的思 想、感情、意识、兴趣都和父母不一样呢?为什么‘我’不是一具木偶呢?为什么这个 ‘我’又有独立的性格和独自的欲望呢?”

“你越说越玄了,”周雅安说:“再说下去你就连生命都要怀疑了!”“我本来就对生 命怀疑嘛!”江雁容把背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的说:“想想看,每个生 命的产生是多么偶然!如果我妈妈不和爸爸结婚,不会有我,如果妈妈和爸爸晚一年或早一 年结婚,都没有我,如果… ”

“好了,”周雅安说:“别再如果下去了,这样推下去就太玄了!你将来干脆念哲学系 吧!”

“好吧,”江雁容振作了一下说:“不谈我,谈谈你的事吧,好好的叹什么气?不要告 诉我是为了小徐,我最讨厌你那个小徐!”周雅安抬抬眉毛,默然不语。

“说话呀!怎么又不说了?”江雁容说。

“你还叫我说什么!”周雅安愣愣的说。

江雁容看了周雅安几秒钟,叹口气说:“唉,我看你是没办法的了,你难道不能把自己解脱出来吗?小徐那个人根本靠不 住… ”

“你不讲我也知道,可是我没办法!”周雅安无可奈何的说,那对冷静的眼睛也显得不 冷静了!

“你又和他吵架了?”江雁容问。

“是这样,他上次给我一封信,横楣上有一行小字,我没有看到,他现在就一口咬定我 的感情不够,说我连他的信都看不下,准是另外有了男朋友,我怎么解释他都不信。你看, 叫我怎么办?”“他简直是故意找碴嘛!”江雁容说:“我是你的话,就根本不理他,由他 去胡闹!”

“那不行,江雁容,你帮我想个办法,我怕会失去他,真的我怕失去他!”周雅安无助 的说。

“真奇怪,你这么个大个子,什么事都怪有主见的,怎么在感情上就这样脆弱!”“你 不懂,江雁容,你没有恋爱过!”周雅安低声说。

“我真的不懂,”江雁容看了看天,然后说:“周雅安,你太顺从他了,我看他有点神 经不健全,他大概就喜欢看你着急的样子,所以乱七八糟找些事来和你吵,上次吵的那一架 不是也毫无道理吗?我告诉你,治他这种无中生有病的最好办法,就是置之不理!”“江雁 容,我不能不理,我怕这样会吹了,江雁容,你帮个忙好不好?再用你的名义写封信给他, 告诉他我除了他没有第二个男朋友,要他不要这样待我,他会相信你的话,上次也亏你那封 信,他才和我讲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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