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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14)



江麟立即松开手,机警的溜开了。江雁容一肚子气,恨恨的说:“爸爸,你不知道小 麟… ”

“不要说了,”江仰止打断了她:“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不规规矩矩的,还和弟弟打 架,你也不害羞。家里有客人,让人家听了多笑话!”江雁容闷闷的不说话了,呆呆的坐在 椅子里,望着那些湿淋淋的书,和满地的水。江仰止又回到了客厅里,江雁容模糊的听到江 仰止在向客人叹气,说孩子多么难以管教。她咬了咬嘴唇,委屈得想哭。“什么都不如 意,”她想着,走到窗子前面。江麟已经溜到院子里,在那儿做着木工,他抬头看了江雁容 一眼,挑了挑眉毛,作了个胜利的鬼脸。江雁容默默的注视他,这么大的男孩子却如此顽 皮,他的本性是好的,但父亲未免太惯他了。正想着,江麟哎哟的叫了一声,江雁容看到刀 子刺进了他的手指,血正冒出来。想到他刚刚还那么得意,现在就乐极生悲了!她不禁微笑 了起来。江麟看到她在笑,气呼呼的说:“你别笑!”说完,就丢下木工,跑到前面客厅里 去了,立刻,江雁容听到江仰止紧张的叫声,以及江太太的声音:“怎么弄的?流了这么多血?快拿红药水和棉花来!”

“是姐姐咬的!”江麟的声音传了过来。

“什么?真岂有此理!雁容怎么咬起弟弟来了!”江仰止愤怒的叫着,接着又对客人们 说:“你们看看,我这个女儿还像话吗?已经十八岁了,不会念书,只会打架!”

江雁容愕然的听着,想冲到客厅里去解释一番。但继而一想,当着客人,何必去和江麟 争执,她到底已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于是,她又在书桌前坐下来,闷闷的咬着手指 甲。“她不止咬你这一个地方吧?”江太太的声音:“还有没有别的伤口,这个不消毒会发 炎的,赶快再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的伤口。”江雁容把头伏在桌子上,忽然渴望能大哭一 场。“他们都不喜欢我、没有人喜欢我!”她用手指划着桌面,喉咙里似乎堵着一个硬块。 “爸爸喜欢小麟,妈妈喜欢雁若,我的生命是多余的。”她的眼光注视到榻浇米上,那儿躺 着她那本安娜·卡列尼娜,在刚刚的争斗中,书面已经撕破了。她俯身拾了起来,怜惜的整 理着那个封面。书桌上,有一盏装饰着一个白磁小天使的台灯,她把头贴近那盏台灯,凝视 着那个小天使,低档的说:“告诉我,你!你爱我吗?”

客人散了,江雁容找到江太太,开始述说江麟的撒谎。江太太一面叫江雁容摆中饭,一 面沉吟的说:“怪不得,我看他那个伤口就不大像咬的!”江太太虽然偏爱雁若,但她对孩 子间的争执却极公正。中饭摆好了,大家坐定了吃饭,江太太对江仰止说:“孩子们打架, 你也该问问清楚,小麟根本就不是被雁容咬的,这孩子居然学会撒谎,非好好的管教不可!”

汇仰止向来护短,这时,感到江太太当着孩子们的面前说他不公正,未免有损他的尊 严。而且,他确实看到雁容在打小麟,是不是她咬的也不能只凭雁容的话。于是,他不假思 索的说:“是她咬的,我看到她咬的!”

“爸爸!”江雁容放下饭碗,大声的喊。

“我亲眼看见的!”话已经说出口,为了维持尊严,江仰止只得继续的说。“爸爸,” 江雁容的嘴唇颤抖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努力把喉咙口的硬块压回去,哽塞的说:“爸 爸,假若你说是你亲眼看见的,我就没有话说了。爸爸,你没有按良心说话!”

“雁容!”江太太喊:“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对父亲的态度吗?”“爸爸又何曾把我当 女儿?假如他把我当做女儿,就不会帮着小麟说谎!”江雁容气极的大喊,眼泪沿着面颊滚 下来:“我一心讨好你们,我尽量想往好里做,可是,你们不喜欢我,我已经受够了!做父 母的如果不公正,做孩子的又怎会有是非之心?你们生下我来,为什么又不爱我?为什么不 把我看得和小麟雁若一样?小麟欺侮我,爸爸冤枉我,叫我在这个家里怎么生活下去?你们 为什么要生我下来?为什么#####”江雁容发泄的大声喊,然后离开饭桌,回到自己房 间里,扑倒在床上痛哭。她觉得伤心已极,还不止为了父亲冤枉她,更因为父亲这一个举动 所表示的无情。

江仰止被江雁容那一连串的话弄得有点愕然了,这孩子公然如此顶撞父亲,他这个父亲 真毫无威严可说。他望江太太,后者十分沉默。雁若注视着父亲,眼睛里却有着不同意的 味道。他有点懊悔于信口所说的那句“亲眼看到”的话,不过,他却不能把懊悔说出口。他 想轻松的说几句话,掩饰自己的不安,也放松饭桌上的空气,于是,他又不假思索的笑笑 说:“来!我们吃饭,别管她,让她哭哭吧,这一哭起码要三个钟头!”这句话一说,江雁 容的哭声反而止住了。她听到了这句话,从床上坐了起来,让她哭!别管她!是的,她哭死 了,又有谁关心呢?她对自己凄然微笑,站起身来,走到窗子前面,望着窗外的白云青天发 呆。人生什么是真的?她追求着父母的爱,可是父母就不爱她!“难道我不能离开他们的爱 而生活吗?”忽然,她对自己有一层新的了解,她是个太重情感的孩子,她渴望有人爱她。 “我永远得不到我所要的东西,这世界不适合我生存。”她拭去了泪痕,突然觉得心里空空 荡荡。她轻声念:“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这是佛家南宗六祖惠能驳上座神秀所说“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愿将勤拂拭,勿使 染尘埃”的偈语。江雁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把这几句话念出来,只感到人生完全是空 的,追求任何东西都是可笑。她走出房间,站在饭厅门口,望了江仰止一眼,感到这个家完 全是冷冰冰的,于是,她穿过客厅,走到大街上去了。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荡着,一辆 辆的车子,一个个的行人,都从她身边经过,她站住了。“我要到哪里去?”她自问,觉得 一片茫然,于是,她明白,她是没有地方可去的。她继续无目的的走着,一面奇怪着那些穿 梭不停的人群,到底在忙忙碌碌的做什么#在一个墙角上,她看到一个年老的乞丐坐在地 下,面前放着一个小盆子。她丢了五角钱进去,暗暗想着,自己和这个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这乞丐端着盆子向人乞求金钱,自己也端着盆子,向父母乞求爱心。所不同的,这乞丐的盆 子里有人丢进金钱,而自己的盆子却空无所有。“我比他更可怜些。”她默默的走开去。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最后,她注意到每家的灯光都亮了。感到饥饿,她才想起今天 没吃中饭,也没吃晚饭,她在街头已走了六小时了。在口袋里,她侥幸的发现还有几块钱。 走进一家小吃店,她吃了一碗面,然后又踱了出来。看了看方向,发现离周雅安的家不远, 她就走了过去。

周雅安惊异的接待着江雁容。她和母亲住在一栋小小的日式房子里,这房子是她父亲给 她们的。一共只有三间,一间客厅,一间卧室,和一间饭厅。母女两个人住是足够了。周雅 安让江雁容坐在客厅里的椅子里,对她注视了一会儿。

“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脸色不大好。”周雅安说。“没什么,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 事,我和弟弟打了一架,爸爸偏袒了弟弟。”江雁容轻描淡写的说。

“真是一件小事,每个家庭都会有这种事的。”

“是的,一件小事。”江雁容轻轻的说。

周雅安看看她。“你不大对头,江雁容,别伤心,你的爸爸到底管你,我的爸爸呢?” 周雅安握住江雁容的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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