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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室里,学生们都三个五个聚在一起吃便当,一面吃,一面谈天。程心雯、叶小蓁, 和江雁容坐在一块儿,叶小蓁正在向江雁容诉苦说:“我那个阿姨是天下最坏的人,昨天我 和她大吵了一架,我真想搬出去,住在别人家里才倒楣呢!你教教我,怎么样报我阿姨的 仇?”她是寄住在阿姨家里的,她自己的家在南部。
“你阿姨最怕什么?”程心雯插口说。
“怕鬼。”叶小蓁说。“那你就装鬼来吓唬她,我告诉你怎么装,我有一次装了来吓我 表姐,把她吓得昏过去!”程心雯说。
“不行!我也怕鬼,我可不敢装鬼,他们说装鬼会把真鬼引出来的!这个我不干!”叶 小蓁说,一面缩着头,好像已经把真鬼引出来了似的。“告诉你,写封匿名信骂骂她。”江 雁容说。
“骂她什么呢?”叶小蓁问。
“骂她是王八蛋,是狗屎,是死乌龟,是大黄狗,是哑巴猫,是臭鹦鹉,是瞎猫头鹰, 是黄鼠狼… ”程心雯一大串的说。叶小蓁又气又笑的说:“别人跟你们讲真的,你只管开玩笑!”
“我教你,”程心雯又想了个主意:“你去收集一大袋毛毛虫,晚上悄悄的撒在她床上 和枕头底下,保管收效,哈哈,好极了,早上一定有好戏看!”程心雯被自己的办法弄得兴 奋万分。“毛毛虫,我的妈呀!”叶小蓁叫:“我碰都不敢碰,你叫我怎么去收集?”看样 子,这个仇不大好报了,结果,还是叶小蓁自己想出办法来了,她得意的说:“对了,那天,我埋伏在川端桥上,等她来了,我就捉住她,把她抖一抖,从桥上扔到 桥底下去!”看她那样子,好像她阿姨和一件衣服差不多。江雁容和程心雯都笑了。叶小蓁 呢,既然问题解决,也就不再愁眉苦脸,又和程心雯谈起老师们的脾气和绰号来。江雁容快 快的吃完饭,收拾好便当,向程心雯和叶小蓁宣布,她今天中午要做代数习题,不和她们闹 了。叶小蓁说:“代数做它干什么?拿我的去抄一抄好了,不过我的已经是再版了,有错误 概不负责!”
“我决定不抄了,要自己做!”江雁容说。
“你让她自己做去!”程心雯对叶小蓁说:“等会儿做不出来,眼泪汪汪的跟自己发一 大顿脾气,结果还是抄别人的!”
江雁容不说话,拿出书和习题本,真的全神贯注到书本上去了。叶小蓁和程心雯仍然谈 她们的,程心雯说:“我最怕到康南的房间里去,一进去就是一股烟味,没看过那么喜欢抽烟的人!”“可 是你常常到康南那里去!”叶小蓁说。
“因为和康南谈天真不错,他又肯听人说话,告诉他一点事情他都会给你拿主意。不 过,他的烟真讨厌!”
“有人说江乃有肺病!”叶小蓁提起另一个老师。
“他那么瘦,真可能有肺病,”程心雯说:“他讲书真好玩,我学给你看!”她跳到椅 子上,坐在桌子上,顺手把后面一排的李燕的眼镜摘了下来,嚷着说:“借用一下!”就把 眼镜架在鼻梁上,然后蹙着眉头,眼睛从眼镜片上面望着同学,先咳一声,再压低嗓音说: “同学们,你们痛不痛呀?你们不痛的话江乃就吃亏了!”叶小蓁大笑了起来,一面用手拚 命打程心雯说:“你怎么学的?学得这么像!”坐在附近的同学都笑了起来。原来这位名叫 江乃的老师国语不太标准,他的意思是说:“你们懂不懂呀,你们不懂的话将来就吃亏 了!”却说成:“你们痛不痛呀,你们不痛的话江乃就吃亏了。”程心雯忍住不笑,板着 脸,还严肃的说:“不要笑,不痛的人举手!”
大家又大笑了起来,江雁容丢下笔,叹口气说:“程心雯,你这么闹,我简直没办法想!”
“我就是不闹,你也想不出来的,”程心雯说,一面拉住江雁容说:“别做了,中午不 休息的人是傻瓜!”
“让我做做傻瓜吧!”江雁容可怜兮兮的说。
周雅安从后面走了过来,用手拍拍江雁容的肩膀,江雁容抬起头来,看到周雅安沉郁的 大眼睛和冰冷而无表情的脸。周雅安望望教室门口,江雁容会意的收起书和本子,站起身 来,程心雯一把拉住江雁容说:“怎么,要跑?到底周雅安比我们行!你怎么不做代数习题了?”“别闹,我们有 事。”江雁容摆脱了程心雯,和周雅安走出教室。她们默默的走下楼梯,又无言的走到校园 的荷花池边。江雁容走上小桥,伏在栏杆上望着水里已经发黄的荷叶,荷花早已谢了,现在 已经是秋末冬初了。周雅安摘了一朵菊花过来,也伏在栏杆上,把菊花揉碎了,让花瓣从指 缝里落进池水中。江雁容说:“造孽!”“它长在那边的角落里,根本没有人注意它,与其 让它寂寞的枯萎,还不如让它这样随水漂流。”
“好,”江雁容微笑了:“你算把我这一套全学会了。”
“江雁容,”周雅安慢吞吞的说:“他变了心,他另外有了女朋友!”江雁容转过头来 望着周雅安,周雅安的神色冷静得反常,但眼睛里却燃烧着火焰。“你怎么知道?”江雁容 问。
“我舅舅在街上看到了他们。”
江雁容沉思不语,然后问:“你准备怎么样?”“我想杀了他!”周雅安低声说。
江雁容看看她,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周雅安,他还不值得你动刀呢!”
周雅安定定的望着江雁容,眼睛里闪动着泪光,江雁容急急的说:“周雅安,你不许 哭,你那么高大,那么倔强,你是不能流泪的,我不愿看到你哭。”
周雅安把头转开,咬了咬嘴唇。
“我不会哭,”她说:“最起码,我现在还不会哭。”她拉住江雁容的手说:“来吧, 我们到康南那里去,听说他会看手相,我要让他看看,看我手中记载着些什么?”
“你手上不会有小徐的名字,我担保。”江雁容说:“你最好忘记这个人和有关这个人 的一切,这次恋爱只是你生命中的一小部分,并不是全部,我可以断定你以后还会有第二次 恋爱。你会碰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你不该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劝我,”周雅安说:“你是唯一一个了解这次恋爱对我 的意义的人,你应该知道你这些话对我毫无帮助。”“可是,”江雁容看着周雅安那张倔强 而冷冰冰的脸:“我能怎样劝你呢?告诉我,周雅安,我怎样能分担你的苦恼?”
周雅安握紧了江雁容的手,在一刹那间,她有一个要拥抱她的冲动。她望着江雁容那对 热情而关怀的眼睛,那真诚而坦白的脸说:“江雁容,你真好。”江雁容把头转开说:“你 是第一个说我好的人,”她的声音有点哽塞,然后拉着她说:“走吧!我们找康南谈去,不 管他是不是真会看手相,他倒确是个好老师。”康南坐在他的小室内,桌上的烟灰碟里堆满 了烟蒂,他面前放着江雁容那本周记本。他已经反复的看了好几遍,想批一点妥当的评语, 但是,他不知道批什么好。他不知道如何才能鼓舞这个忧郁的女孩子,十八岁就厌倦了生 命,单单是为了对功课的厌烦吗?他感到无法去了解这个孩子,“一个奇异的女孩子。”又 是这句老话,但是,“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子。”他重新燃起一支烟,在周记本和他之间喷 起一堆烟雾。
有人敲门,康南站起身来,打开了房门。江雁容和周雅安站在门外,康南感到有几分意 外,他招呼她们进来,关上了门。周雅安说:“我们来找老师看手相!”
康南更感到意外,本来,他对手相研究过一个时期,也大致能看看。上学期,他曾给几 个学生看过手相,没想到周雅安她们也知道他会看手相。他有点愕然,然后笑笑说:“手相是不准的,凡是看手相的人,都是三分真功夫加上七分胡说八道,另外再加几分 模棱两可的江湖话。这是不能置信的。”“没关系,老师只说那三分真话好了。”周雅安 说,一面伸出手来。看样子,这次手相是非看不可的。康南让周雅安坐下,也只得去研究那 只手。这是个瘦削而骨结颇大的手,一只运动家的手。江雁容无目的的浏览着室内,墙上有 一张墨梅,画得龙飞凤舞,劲健有力,题的款是简单的一行行书:“康南绘于台北客次”, 下面写着年月日。“他倒是多才多艺,”江雁容想,她早就知道康南能画,还会雕刻。至于 字,不管行草隶篆他都是行家。江雁容踱到书桌前面,一眼看到自己那本摊开的周记本,她 的脸蓦的红了。她注意到全班的本子都还没有动,那么他是特别抽出她的本子来头一个看的 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偷偷的去注视他,立即发现他也在注意自己。她调回眼光,望着桌上 的一个砚台。这是雕刻得很精致的石砚,砚台是椭圆形的,一边雕刻着一株芭蕉,顶头是许 多的云钩。砚台右上角打破了一块,在那破的一块上刻了一弯月亮,月亮旁边有四个雕刻着 的小字:“云破月来”。江雁容感到这四个字有点无法解释,如果是取“云破月来花弄影” 那句的意思,则砚台上并没有花。她不禁拿起了那个砚台,仔细的赏玩。康南正在看周雅安 的手,但他也注意到江雁容拿起了那个砚台,和她脸上那个困惑的表情。于是,他笑着说:“那砚台上本来只有云,没有月亮,有一天不小心,把云打破了一块,我就在上面刻上 一弯月亮,这不是标准的‘云破月来’吗?”江雁容笑了,把砚台放回原处。她暗暗的望着 康南,奇怪着这样一个深沉的男人,也会有些顽皮的举动。康南扳着周雅安的手指,开始说 了:“看你的手,你的个性十分强,但情感丰富。你不易为别人所了解,也不容易去了解别 人,做事任性而自负。可是你是内向的,你很少向别人吐露心事,在外表上,你是个乐观 的,爱好运动的人,事实上,你悲观而孤僻。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