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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24)



“我的意思是说——带孩子。”

“噢,”湘怡咽了口口水:“也一点都不懂。”

“那可不成,那可不成!”张科长一叠声的说。

“是的,”湘怡急忙表示同意:“我也这么想。”

“不过——”那位科长眨了眨眼睛:“我可以教会你。我曾经教过好几个下女,可是,下女都笨得很,我那个孩子比较活泼,只要常常装成动物,在地上爬爬,他就很高兴了,他喜欢骑马——唔,郑小姐,你会装成马么?”

“噢,噢,”湘怡冷得更厉害了,嗫嚅的说:“我想——我会比那些下女更笨。”“是吗?”张科长把脑袋挪后了一些,衡量着她。“没关系,可以训练,可以训练。”“我不信——你训练得出来。”湘怡鼓起勇气,睁大了眼睛说:“而且,我小时候算过命。”

“是吗?怎样?”那位科长的身子向前俯了俯,大大的关心起来。“算命先生说,我命中没有子嗣……”她转动着眼珠,望着水波荡漾的湖面:“却有八个女儿!”

“什么?女儿是赔钱货!”

“我的命硬,注定要结三次婚……”

“什么!”“而且……”湘怡不敢看面前那张脸色越变越可怕的脸:“我有克夫之命,娶了我的人会遭横祸……”

“什么!”“我又漏财,注定一生穷苦……”

“什么!”那位科长跳了起来,急急的喊:“船夫!船夫!把船靠岸!我下午还有事哩!”

好不容易,湘怡总算摆脱了那位张科长。没有耽误一分钟,她直接就奔向了嘉文家里。

想像中,那庆祝会一定愉快而热闹,现在应该正是最欢乐的时候,他们会在跳舞?唱歌?说笑话?胡如苇准要表演一手他四不像的苏三起解。嘉龄和纪远的歌喉,可欣的微笑……嘉文!他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走进了杜家的花园,音乐声已清晰可闻!不是舞曲,不是蓓蒂佩姬也不是强尼贺顿,却是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客厅里人影纷纷,但,没有欢笑也没有叫闹,有什么事不对了?推开了玻璃门,湘怡跨进客厅,厅内确实是一副庆祝会的样子,耶诞节用剩的彩纸和花球又都悬挂了起来,几盆冬青树从院子里移进室内,亭亭然的竖立在屋角。被邀请的客人们(大部份都是嘉文和可欣的同学,以及一些年轻的亲戚)

正散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不耐的握着茶杯,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低声的谈论着,不知在等待什么。看情形,这庆祝会似乎还没有正式开始。

湘怡在人群中找寻可欣和嘉文,一个都不在。她再搜寻纪远、嘉龄和胡如苇,也都不见人影。只有阿珠笑容可掬的在人群中递送着饮料。她走过去,迎住了阿珠,问:“少爷呢?”“在里面,和唐小姐在一起。”阿珠指指客厅后面的走廊。

“小姐呢?”湘怡再问。

“不知道。”湘怡困惑的凝了凝神,就推开客厅通走廊的门,走到嘉文的房门口,在门外听不出里面有什么动静。她敲了敲门,没有等回音就把门推开,才推开她就懊悔了。可是已来不及关上。门里,嘉文坐在一张安乐椅里,可欣却坐在他脚前的地板上,把披垂着浓郁的黑发的头仆伏在他的膝上。嘉文的手覆着她的头,不知在向她低诉些什么。湘怡没料到门里是这样一个缠绵的镜头,想退开已经迟了,听到门声,可欣迅速的从地上跳了起来,嘉文也抬起了头。看到可欣,湘怡更加吃了一惊。她没有化妆,也没有修饰,散满发丝的脸庞上泪痕狼藉。湘怡愕然的说:“怎么?你们吵架了?”

“不是,”嘉文抢着说,因湘怡的来临而有些如释重负。“你来得正好,湘怡。可欣大概太累了,你劝劝她吧!她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我听都听不懂。”

“到底是怎么回事?”湘怡更弄不清楚了。“外面一屋子客人没有人招呼,你们两个躲在这儿淌眼泪。杜伯伯怎么也不在家?”“他去订酒席,忙晚上的宴会。”嘉文说。

“晚上还有个宴会吗?”湘怡问。

“是的。”嘉文神秘而愉快的微笑了,走到湘怡的身边,低低的说:“湘怡,你劝劝可欣,最近接二连三的事使她受不了,她有点紧张过度,说什么配不上我啦,怕我娶了她会后悔啦——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安慰安慰她,我先出去招呼一下客人。”说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把可欣拉到湘怡身边,自己溜到室外去了。湘怡望着可欣,后者已经拭去了面颊上的泪痕,看来平静得多了。“怎么了?可欣?”湘怡问。

“没什么。”可欣说,走到书桌前面,拿起一面小镜子,整理着散乱的头发。她的脸色苍白凝肃,眼睛迷茫而凄苦,但她显然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客人是不是都来了?”她从镜子里望着湘怡问。“我看差不多到齐了。”

“纪远呢?也来了?”她不动声色的问。“我没看到纪远,也没看到嘉龄和胡如苇。”

“胡如苇找嘉龄去了,嘉龄找纪远去了。”可欣静静的说,拿出粉盒来掩饰刚刚的泪痕。

“是么?”湘怡泛泛的问,狐疑的看看可欣。

“我猜是这样。”可欣阖上粉盒,拂了拂头发,又整整衣裳,她看来又容光焕发了。带着种勉强提起的精神,和几分做作的声调,她提高声音说:“走吧!我们去让那些男孩子们活泼起来!”走进客厅,可欣首先换掉了那张不合时宜的唱片,一支伦巴舞曲活跃的跳了出来,可欣拉着嘉文的手,翩然起舞,一部份的客人加入了,室内的气氛立即改观。伦巴过去之后,是支吉特巴,可欣笑着对嘉文说:“你的身体刚好,这支舞曲对你太激烈了一些,还是看别人跳吧!”她走开去,端起了茶几上的糖果盘子,去请那些没有跳舞的客人们吃。嘉文倚着窗子,眼光不自觉的跟随着可欣轻盈的身子旋转,那细弱的腰肢摆动了裙幅,那张柔和的面孔透露着刚毅的神情。这是可欣,温柔里有着刚强,顺从中有着叛逆,这是可欣,一本最难读也最费解的书——但,却多吸引人哩!你永不会对这本书厌倦。——这是可欣!他的可欣!只要望着她,你就能感到喜悦与满足的情绪在体内流动。这是可欣,他的可欣!室内的气氛是越来越热闹了,一些人包围住了嘉文,询问这次打猎的详细经过。嘉文的兴致被大家所鼓动,开始热心的叙述了起来,夸张描写的地方当然不在少数,尤其关于他如何打中那只羌。可欣在大厅中绕来绕去,招呼那些客人,而一当大家都喧闹起来之后,她反而沉静了。找了个不受人注意的角落,她静静的坐下来,出神的凝视着房门口。

客厅门口人影一闪,嘉龄穿着一身火似的红衣服跑了进来,她后面紧跟着的是气喘喘的胡如苇。嘉龄显然在发脾气,胡如苇却在一个劲儿的赔小心。走进室内,嘉龄把大衣摔在沙发椅里,自己往椅子里重重的一坐,噘着嘴说:“你跟着我干嘛?你这个糊涂鬼!”

“别把气出在我身上好不好?小姐?纪远那个人你知道,没一天肯安份的,谁晓得他——”胡如苇苦着脸说。

“别跟我提纪远!”嘉龄没好气的嚷:“你懂得什么?纪远,纪远,纪远!我听得都烦死了!”

“好,好,好,不提,不提。”胡如苇一叠连声的说:“跳舞,怎么样?”“没兴趣。”“那就陪你聊天。”“也没兴趣。”“那——”胡如苇的一字眉蹙起来了,失去了主意,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就陪你这样坐着。”

嘉龄望着胡如苇,抿了抿嘴唇,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她笑着摇了摇头,叹口气说:“糊涂鬼!你这人虽然傻兮兮的,脾气却实在好!来,我们跳舞吧!让纪远下地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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