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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声(18)



“唉!”嘉媛叹口气说,“总之一句话,我不嫁给他!”说完,为了怕母亲继续噜苏, 她一溜烟钻进了自己的卧房,同时倒在床上,拉开了被褥蒙头大睡。

这次谈话后的第二天,嘉媛从外面回家,一进客厅,就发现表姨坐在那儿。见到了嘉 媛,表姨就一个劲儿把嘉媛的生活情况兜着圈子问,弄得嘉媛一肚子的不耐烦,最后,表姨 总算问到主题了:“嘉媛,你年纪不小了,男朋友一定很多吧!”

“哦,多得很,”嘉媛立即说,“让我算算看,李梦潭、王家驹、张立祥、赵文、杨克 强… ”她背了一大串名字,跟着她的背诵,表姨的脸色越来越不对,母亲却气得在旁边干 瞪眼。嘉媛假装看不见,继续说:“这些都是跳过舞,看过电影的,至于进过咖啡馆谈过亲 热话的有张鹏,郑云岚、朱子明… ”“哦,我的天,嘉媛,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这样交朋 友的呀!”表姨皱着眉问。“表姨妈,”嘉媛慢吞吞的说,“你不知道,现在时代不同了, 父母做主的时代早已过去,现在要自由恋爱,您放心,我不会找不着婆家的!”说完,她知 道母亲和表姨的脸色一定都不对,为了免得挨骂起见,她故技重施,对着自己的卧房溜去。 一走进卧房,嘉媛不禁瞪大了眼睛,原来那个“讨厌鬼”罗景嵩正大模大样的坐在她书桌前 面。这还不说,他还捧着一本册子津津有味的读着,嘉媛立即认出是她的日记本,那上面还 记载了昨日和母亲谈话的内容!嘉媛不禁抽了一口凉气,在一阵惊诧之后,愤怒立刻统治了 她,她跳着脚大骂了起来:“不经别人许可,擅入别人房间已经不对,乱翻别人东西更是可 恶,偷看别人日记简直是罪大恶极!你这人根本就一点品德都没有… ”景嵩站了起来,抱 着手静静的望着她,听任她一连串的骂下去,这种冷静而安闲的态度使她更冒火,她搜尽枯 肠把能够骂人的句子都找了出来,足足骂了一刻钟之久,最后,当她看到他依然静静的站 着,童年的口头语不禁冲口而出:“讨厌鬼!”骂完这一句,她安静了,觉得再也没有话可说。景嵩凝视了她一两分钟, 才冷静的问:“骂完了吗?”然后说,“如果你骂完了,就听我说几句,擅入你的房间是想和你私下 谈几句,至于日记本,应该怪你自己不小心,它正摊开在桌子上,而内容又太吸引我,使我 不能不看下去。现在,我向你道歉,不过,我庆幸我看了你的日记,才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的 地位。但,你也误会了我,我并没有意思要娶你,这完全是妈单方面的意思,我从没有转过 要和你结婚的念头!”“怎么?… ”嘉媛呆呆的看着景嵩。景嵩紧紧的盯着她,两道浓眉 微锁着,明澈的眼睛看起来深邃难测。

“嘉媛,”他缓缓的说,“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妹妹,并没有追求你的居心,但也没有 料到你会如此讨厌我!”

嘉媛不由自主的垂下了头,心里涌起了一阵难以描绘的情绪。景嵩走近了她,轻轻的说:“嘉媛,从小到现在,你仔细的、好好的看过我吗?再看看,把我从发尖看到脚趾,真 的没有一个地方顺眼吗?真的吗?”嘉媛感到脸在发热,心里充塞着懊恼和不安,景嵩那轻 缓的、柔和的声音给了她一种压迫感,使她几乎无法抬起眼睛来。室内有一阵令人难堪的沉 默,然后,景嵩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如此讨厌我,这给了我一个教 训,我太疏忽,太忽略别人的感情。嘉媛,不要为这事烦恼,没有人会强迫你嫁给我,我 呀,”他耸耸肩,脸上浮起了一个近乎凄凉的表情,这表情对嘉媛是陌生的,这完全不同于 他往日的洒脱不羁。“我呢,我也再不会来麻烦你,从今天起,我不会来看你,直到你结婚 的时候。”

嘉媛张着嘴,觉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到酸酸的,满不是滋味。景嵩 看了她一眼,突然说:“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还是——因为你有一点喜欢 我了吗?真的,我觉得很奇怪,我发现我是真正的在爱你了!”

“见鬼!”嘉媛冲口而出的说。但是,立即,她发现自己被拉到了景嵩的身边,发现景 嵩有力的手揽住了她,更惊异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反抗,而是近乎满意的顺从着他,似乎早已 忘记这是一个自己从小讨厌的人。

“怎样?嘉媛,让我们结婚吧,我教你怎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吗?”景嵩在她的耳 边问。

“啊,你——你这个讨厌鬼!”嘉媛大声喊,一面却满足的阖上了眼睛。

潮声 八、尤加利树·雨滴·梦

雨,把天和地连成了混混沌沌的一片。

梦槐坐在窗子前面,用手托着下巴,呆呆的望着外面被暮色和雨雾揉成一团的朦胧的景 物。那条两旁种植着高大的尤加利树的公路,在雨色里显得格外的寂静和苍凉。浴在雨中的 柏油路面无尽止地向前伸展着,带着股令人不解的诱惑味道,似乎在对梦槐说:“来,走走 看。沿着我走,我带你到世界的尽头去!”

她歪屯头,斜睨着那条公路,好像必须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这份“挑逗”。接着,她蹙 蹙眉,用手揉揉鼻子。傻气!不是吗?谁会愿意在这斜风细雨的天气出去漫无目的地闲逛? 给幼谦知道了,会说什么?发神经?她坐正了身子,好像幼谦的指责已经来了,四面望望, 空空的房子盛着浓浓的寂寞,幼谦还没有回来。向窗子更加贴近了一些,前额抵着窗玻璃, 手腕搁在窗台上,下巴放在手背上。雨滴正在玻璃上滑落,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鼻子里呼 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聚,视线被封断了。她扬扬头,移开了身子,望着玻璃上那一大片水 气。下意识的,她用手指在那片水气上划着字,随意划出的,竟是尘封在脑子里的一阕朱淑 真的词:

“斜风细雨乍春寒,对樽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

才写了上面半阕,一声门响使她陡的惊跳了一下,回过身子,房门已开,幼谦正大踏步 的跨进来。她站起身,感到面庞发热,好像自己是个正在犯错的孩子。下意识的,她趔趄着 用背脊遮住那写着字的玻璃窗,赧然的凝视着正摘下雨帽,脱下雨衣的幼谦。“回来了?” 她嗫嚅着从喉咙里逼出一句话来。

“嗯。”他哼了一声,抬头不经心的望了她一眼,就是这样,她会问出一些毫无意义的 话来。“回来了?”当然回来了,否则,站在这儿脱雨衣的是谁呢?他带着份模糊的不满, 自顾自的脱下那笨重的雨靴,然后把自己的身子沉沉的扔进沙发椅里,用手蒙住嘴,打了个 呵欠。

“累了?”她又问。累了?当然啦!一天八小时上班,从早忙到晚,那么多档案要处 理,那些女职员全笨得像猪,只知道搽胭脂抹粉,涂指甲油。他望靠着窗子站着的梦槐, 一张苍白的脸,嵌着对黑黑的,朦腚胧胧的眼睛,她就不喜欢化妆,与众不同!是的,五年 前,他也就看上她这份与众不同。可是,似乎是过分的与众不同了!“做了些什么?这样一 整天?”他问,懒懒的。一天不见面,回来总得找些话讲。“没做什么,”她轻轻的回答, 转过身子,玻璃上的字迹已经幻散了,窗外的暮色更重了些,尤加利树成了一幢幢耸立的、 模糊的影子。“只是看雨。”

“看雨?”他望了她一眼,看雨,看雨!这就是她的生活。她从不想使自己活跃,例如 出去应酬应酬,打打小牌;只是把自己关在小斗室中,连带使他的生活也限制在这幢精装的 坟墓里。“雨很好看吗?”“嗯,”她哼了一声,又用手指在玻璃上无聊的乱划。雨很好看 吗?他何曾真的“看”过雨,透过了玻璃窗,她凝视着雨雾中的公路,那样长长的平躺着, 连尤加利树上都挂着雨,一丝丝、一点点、一滴滴,像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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