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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表姨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母亲哽咽的讲了一句什么话,表姐妹就紧紧握住彼此的 手,相对流起泪来。嘉媛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别人流泪,尤其是母亲。一看到表姨和母亲 的表情不对,她就向客厅门外溜,客厅外面是一个相当大的花园,她站在台阶上,咬着辫子 上的头绳,对这个新环境打量了起来。“举起手来,投降。”忽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 了她一大跳。一回头,她首先看到的是一把小手枪,枪管正对着她。然后,她看到了那个执 枪的男孩子;大眼睛、浓眉毛,嘴边带着个顽皮的笑。嘉媛因为被他吓了一跳,心里老大不 高兴,不禁气呼呼的说:“讨厌鬼!你干什么呀!”
“举起手来,再不举,我要开枪了!”那男孩嚷着说,继续用枪对着她。在乡下,她玩 过各种不同的东西,却没有玩过小手枪。对这个乌黑的小东西,她充满了好奇,但却毫无戒 心。就在她定神瞧那男孩子拿着那把小枪的时候,突然间,手枪砰然一响,同时冒出了火 花,使她不禁跳了起来,同时哇的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这吃惊的样子使那男孩大笑起 来,笑得前俯后仰,好像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好笑的。嘉媛气得想哭,有生以来, 她从没有被人如此嘲弄过,她跺了跺脚,把小辫子甩到脑后,恶狠狠的大喊:“讨厌鬼!烫烫烫烫烫厌鬼!”
由于她喊得如此大声和愤怒,那男孩子止住了笑,用诧异的神情望了望她,接着就把小 手枪递过去,安慰的说:“是假的嘛,不要怕!”
“我才不怕呢!”嘉媛大叫,“我什么都不怕!”
“呸!”男孩子收回了他的枪,带点轻蔑的说,“女孩子是什么都怕!”“见鬼!”嘉 媛气呼呼的说,“你敢和我比爬树吗?我们爬最高的!”在乡下,嘉媛的爬树是有名的。现 在,下了挑战书之后,她不等对方的同意,就向花园里最高的一棵树跑去,以惊人的速度和 敏捷,像只猴子一样爬到了树枝尖端,在枝桠上停住,俯身下望,一面对那男孩傲然的招着 手。男孩吃惊的张着嘴,呆呆的仰望着嘉媛,一脸惊异和不信任的表情。嘉媛得意了,她摇 晃着身子,清脆的笑了起来,一面喊:“上来嘛!那么大的男孩子,爬树都不会!羞行行!”
假如不是表姨的惊呼和母亲大声的呼叱:“下来!嘉媛,你又淘气了!”嘉媛还预备表 演一手拉着树枝荡秋千呢!看到母亲的样子,她只有乖乖的滑下树来,表姨深深的吸了一口 气说:“老天!摔下来怎么办?女孩儿家,摔断腿看你怎么找婆家?”一面对身边那男孩 说,“景嵩,还不来见见你的嘉媛表妹!”同时,母亲也拖过嘉媛来说:“嘉媛,叫表哥!”
“我不要和他玩,他什么都不会!”嘉媛说,仍然记着那一枪之仇。“呸!我才不希奇 和你玩呢!”景嵩涨红了脸,显然被激怒了。“会爬树有什么了不起?你会不会— ”他眼 珠四面转着,显然想找一件嘉媛不会的事来难她一下,忽然福至心灵,他闭起右眼,睁开左 眼说:“你会不会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这个谁不会?”嘉媛说,一面尝试去闭一只 眼,睁一只眼。谁知这事看起来容易,做起来真难,不是把两只眼都闭上了,就是把两只眼 都睁开了。嘉媛努力去试着,眼睛拚命睁睁闭闭,嘴巴也想帮忙,跟着面部肌肉东歪西扯。 结果始终失败不说,却逗得表姨、母亲、和景嵩都大笑起来,景嵩一面笑,一面拍着手跳着 脚喊:“好滑稽啦!像一只猴子!像一只猴子!”“讨厌鬼,烫烫烫烫烫厌鬼!”嘉媛又连声 大叫着,气得脸通红,也想不出其他骂人的话来了。但,她这么一叫,景嵩却笑得更厉害 了。这就是嘉媛和景嵩第一次见面,当天晚上,嘉媛对着镜子,足足练习了三小时的睁眼闭 眼,就是无法成功。这以后,她在罗家一住三年,三年中,几乎天天都在练习睁眼闭眼,但 始终没有成功过。而景嵩也深深了解她这个弱点,一和她吵架就嘲笑她没这项本事。因此, 三年内,嘉媛恨透了景嵩,景嵩也最喜欢逗她,一来就炫耀本事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站在 她面前,扬着眉毛说:“你会吗?”然后学着她的鬼脸和声音喊:“讨厌鬼,讨厌鬼,烫厌 鬼!”三年后,景嵩举家迁台,嘉媛的母亲却搬进了城里,和嘉媛继续住在罗家的房子里。 嘉媛在城内读完了小学,小学毕业那一年,母亲改嫁了,跟着母亲和继父,他们迁到了南 方,后来由于时局动乱,他们又到了台湾。当她再和景嵩见面,景嵩已是一个高高大大、十 八岁的男孩子了。在罗家的小客厅里,她重逢了这个童年时代一天到晚吵架的小游伴,不知 为什么,她竟感到很不自在,好像童年的嫌隙依然存在似的。景嵩却微笑的望着她,她仍然 梳着辫子,但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景嵩对她凝视着,头一句就是:“我还记得你小时 的样子— 你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还是不会!”嘉媛说,本能的皱了一下眉头,童年的好胜心依然在她心里作祟,她感 到更不自在了。景嵩却纵声笑了起来,他那明亮的眼睛带着欣赏的神情望着她说:“你还是 和小时一样!”
嘉媛咬了咬嘴唇,心想你还是这么喜欢笑人,一声“讨厌鬼”几乎脱口而出。景嵩笑着 问:“还爬树吗?”“你有意思和我比吗?”嘉媛扬着眉问。
“不敢!”景嵩说。于是,他们都笑了起来。但,在嘉媛心里,这个表哥依然是当年的 那个顽皮的男孩子,也依然是那个“讨厌鬼”。到现在,又是许多年过去了,她却始终烫厌 着景嵩,这种讨厌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她却根深蒂固。这就是为什么当表姨和母亲躲在房里 叽叽咕咕,当表姨望着她眉毛眼睛都笑,当母亲含蓄的要她多到罗家“走走”的时候,她会 那么深深的感到厌恶。罗景嵩,她讨厌他的纵声大笑,烫烫他那对会调侃人的眼睛,也烫厌 他那高高的个子,和被多人赞扬的那份仪表。因此,在母亲向她明白示意的那天,她竟愤怒 得像小时一样大跺起脚来。“嘉媛,你的年龄也不小了,我们和罗家又是亲戚,你和景嵩是 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彼此个性都了解,你表姨已经对我提过好几次了,我看这事就把它订下 来怎么样?”母亲开门见山的问。“什么?你们倒是一厢情愿,订下来?订什么下来?”嘉 媛大叫。“订什么?当然是订婚呀!”母亲说。
“订婚?哈,你怕我嫁不出去吗?我才刚过二十岁,我劝你少操这份心吧!”“话不是 这么说,景嵩那孩子,论人才,论仪表,论学问,都是难得的。何况你们是表兄妹,亲上加 亲,这事不是很好吗?你知道,你的婚事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病,只摇你的事定了,我也安了 心了!”“算了,别再说!我根本就讨厌景嵩,从他的头发尖到脚趾,就没有一个地方我看 得顺眼,这事是完全不可能的!”
“贫嘴!”母亲生气了,“多少人夸他一表人才,只有你这鬼丫头挑鼻子挑眼睛,像他 这样的男孩子你还看不上,你到底想嫁什么样的人?”“老实说,妈,我宁可嫁给要饭的、 拉车的、踩三轮的,等天下男人都死绝了,还轮不到景嵩呢!”
“你这是怎么了?景嵩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让你恨得这样咬牙切齿!”“不是恨, 而是看到他就讨厌,这是无可奈何的!……而且,妈,”嘉媛靠近母亲,挤挤眼睛说,“根 据优生学,亲上加亲最要不得,血缘太近会生出白痴儿子的,你总不愿意有个白痴外孙 吧!”“胡说八道!”母亲说,“我的父母是一连三代中表联婚,我也不是白痴呀!何况你 和景嵩是表了又表,不知表了几千里了,还什么血缘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