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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满天(9)



他紧偎着父亲,眼前看到的,只是父亲鬓边的几根白发,和额上的几条皱纹。他不愿去 想殷家是不是泥淖,不愿去分析这中间的矛盾和道理,他只看到父亲的白发和皱纹,只听到 父亲那沉痛而伤感的声音。

“我知道了。”他短促的说。“我不会再去招惹他们家了!”

他挣开父亲,往自己的房里冲去。刚冲到房门口,他听到父亲在他身后喊:“书培!” 他站住了,回过头来。

乔云峰深深的注视着他,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轻轻的说了句:“那是张好画!”他怔了 怔。凝视着父亲。

“那是张好画!”乔云峰重复了一遍。“难得你能掌握到那个主题;那双夕阳下的手!”

他的心因父亲的赏识和了解而悸动了。

“它没得奖,”他说:“评审委员认为它‘主题意识表现不清’!”父亲点了点头。 “你瞧,这就是人生!好在,你的目的是画画,而不是得奖,对吧?”他笑了笑,把自己关 进了房间里。房门一阖上,他的笑容也阖上了。他想着殷采芹,今夜,她又会有什么命运? 他倒在床上,用一种苦恼的、痛楚的心情去想她。明天,他和她有个约会。明天,在海边有 个约会!他闭上了眼睛,咬紧了牙关,明天,他知道,他不会去海边了。

彩霞满天 6明天,不会去海边。但是,明天,注定是个未知数,注定是要出点事的。注定要改变许 多人的命运。

早上,乔书培去学校的时候,情绪仍然低落,他几乎是忧郁而不安的。昨夜一夜没睡 好,他想过许多事情,想过和殷采芹的友谊,想过那些为殷采芹打架的童年,想过小学同学 在神仙树上写字来嘲弄他们的往事,想过殷采芹对他的感情……想过在岩洞里恍悟到的欢愉 和震撼……而今,一切刚“开始”的似乎就面临到“结束”。正像父亲说的,他们家和殷家 之间,有一条无法飞渡的无底深渊,他和采芹,像是伫立在两个山巅的人,只能迎风伫立, 遥遥相望,切莫“再近一步”!头一次尝到失眠的滋味,头一次领略感情的苦恼。不过,他 叹息着想,反正都会过去的!他面前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好多好多的路要走。殷采芹毕 竟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点缀,忘掉她吧!“好男儿当如是!”

他到了学校,上了四节课,在中午的休息时间里,小胖匆匆忙忙的找到了他,把他拉到 一边说:“小心,殷振扬已经约了打手,预备放学以后,在你回家的路上修理你!”他愣了一 下,自言自语的说:“又要来这一套吗?”“你最好躲一躲,下课后到我家去吧!反正殷振扬不敢在学校动 手,训导主任已经说过了,殷振扬再打一次架就开除!”

“我不躲,”他本能的挺了挺背脊。“要打就打,我也不见得打不过他!”“你一定打 不过他!”小胖焦急的说:“你少逞匹夫之勇,他们有一伙人,你才只一个!好汉不吃眼前 亏!”

“你不懂,”他望着小胖说:“我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我不能躲殷振扬一辈 子!”他忽然深思的靠在墙上,蹙着眉说:“或者我可以和殷振扬谈谈!为什么我和他之 间,一定要结仇呢?我跟他讲讲理看,现在不是小时候,大家都大了。”

“唉唉!”小胖急得直跺脚:“你少糊涂,少当书呆子了,你骂了人家妈妈是大河马, 又占了人家妹妹的便宜……”

“我占了他妹妹的便宜?”乔书培惊问:“什么话?什么东西叫便宜?”“你没有 吗?”小胖愕然的说:“雅丽告诉我,殷采芹昨天给她爸爸用鞭子狠抽了一顿,骂她不害 羞,跟你不三不四的,抽得手臂上都是血痕,所以,今天朝会上,她连弹琴都不能弹。”他 呆住了,怔了两秒钟,然后,他拔起脚,就往女生教室的方向冲去。小胖一把抓住了他:“你要干什么?”“去看殷采芹!去问问清楚!”“你还要惹麻烦,”小胖抓住他不 放,“你麻烦还没惹够是不是?你要闹得全校都知道呵?”

“我不管!”乔书培挣脱了小胖的手,直冲向女生教室那边,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 一听到殷采芹挨打,他就五内如焚了。只觉得又惊又怒又痛,把所有的理智、思想,连同对 父亲的诺言,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一口气跑到了殷采芹的教室外面。通常,男生找女生,总是有些偷偷摸摸,像小胖和 雅丽的来往,就是相当秘密而鲜为人知的。他却跑到那教室门口,当门一站,对着里面直视 过去。在全体女生的愕然中,他看到了殷采芹,她正坐在那儿对他发愣。他微微扬了扬头, 殷采芹就乖乖的站起身子,走出来了。“你干嘛?”她悄悄的问:“有话放学之后再说,岩 洞那儿不能去了,我在神仙树下面等你。”

“你挨了打吗?”他率直的问。

她震动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同学们都在对他们行注目礼了。他惊觉过来,就领先向校 园后面的一片密树浓荫里走去,她默默的跟在他身边,到了树林里,他回过头来瞅着她。就 在这短短的一段路程里,他完成了一段心路历程,由一个懵懂迷茫的少年时期,走入了一个 敢做敢当的青年时期。

“你挨了打?”他再问,重重的呼着气。“是不是?你爸爸用鞭子抽了你,是不是?”

她咬咬嘴唇,慌忙摇摇头。

“没……没有。”她支吾着说。“只……只是骂了我一顿。”

他一把拉起她的手臂来,捋起她的袖子,立即,他看到她整只手臂上都是鞭痕,一条一 条青紫的痕迹,瘀血的、肿胀的浮现着。她急忙夺下手来,用袖子盖住了伤痕,急切的、不 安的解释:“不是为了你!”“是吗?”他打鼻子里问,又惊又怒,而且内心绞痛。“放学 后,我去看你爸爸!我要问一问,我和你谈谈天,有什么地方错了?为什么要打你?”

“你疯了?”她惊呼着。“我爸会把你撵出大门!而且,我不是为你挨打,你不要误 会,是……为了我妈,我爸要气我妈,他打我,是为了要我妈心痛。与你……与你一点关系 都没有……你千万别来搅这淌混水,这是我们的家庭纠纷……将来……将来我再解释给你 听!”

他瞪着她。“你发誓不是为了我?”

“不是!”她拚命的摇着头。“决不是!”

他沉吟了一会儿,仔细的审视她。

“你知不知道,你爸昨天去看过我爸爸?”

她大惊失色,嘴唇变白了,眼底里盛满了恐慌。

“怎样?”她问。“我被禁止和你来往。”他说。“不止是你爸爸禁止,我爸爸也禁 止。”她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嘴唇更白了。“你预备怎么样?”她 再问。

“今天来上学的时候,我已经决定告诉你,我们到此为止。”他凝视着她,她那白皙的 面颊光滑得像缎子,眼珠深黑,迷蒙,浮着薄薄的雾气。“但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

“哦?”“知不知道海鸟怎么叫?”他忽然问。

她困惑的摇摇头。“海鸟叫得吱吱叽叽的,听起来像两句话:”寄技技,去热热!‘一 点也不好听!“他说。

她仍然困惑的望着他,完全不了解他的意思。

“以后,每天晚上,你如果听到海鸟叫,那就是我在防风林里了。”他继续说。她的眼 睛闪亮。唇边浮起了笑意。她深深的点了点头。

“你不怕你爸爸知道?”她悄声问。“他会不会……打你?”

“我爸和你爸不同,他不是野蛮民族!”他说,不安的耸了耸肩。“他不会打我,永远 不会。可是……”他坦白的说:“我怕他知道,很怕。”她凝视他。“而你还是要……‘寄 技技,去热去’?”

他笑了。那笑容一闪而逝。他又深思的蹙起了眉头,沉吟的说:“最近,我很糊涂,我 越来越不了解人与人间的关系,越来越不懂是非善恶的区分,我觉得我们接受的教育和我们 实际的生活是两回事。我爸常对我说,成长本身就要付出代价,就像昆虫要费力的去脱壳一 样。我有预感,我的代价或者会付得比别人大……”他的议论只发了一半,上课钟响了。他 们两个匆匆分开,各奔各的教室,临行,她又急急的交代了一句:“如果临时有事找我,可以写条子叫雅丽传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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