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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满天(6)



“没出息?”忽然间,有个胖女人就从人丛里挤了过来,她又胖又大,穿了件红色的软 绸衫裤,更显得吨位惊人。她直奔向采芹和她母亲,眼睛恶狠狠的像要吃人一般,直瞪着对 方,尖声吼叫起来:“我儿子没出息,你就去生个有出息的呀!你这个装模作样,要死不活 的死鬼!你怎么不生个儿子呢!你会管孩子,你念过书,你懂得教育,你的女儿怎么十来岁 就会勾引小男生呢… ”“美银姐!”采芹的母亲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泪,带 着焦灼,带着无地自容的尴尬与羞怯,她细声的、急促的、讨饶的、乞谅的说:“是我不 好,一时说错了,你不要冤采芹,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去讲,这儿大庭广众的,给别人笑 话… ”“哈!你怕别人笑话,我可不怕别人笑话、我冤了你的采芹,你怎么咒振扬的?如 果将来振扬有一丁点儿不顺利,我就找你这个乌鸦嘴算帐… ”

“美银姐… ”采芹的母亲声音抖索着,脸孔一阵红一阵白。“我说错了,算我说错 了… ”

“谁是你的美银姐?”胖女人得寸进尺。更凶了。“你错了就完了吗?你以为我不知 道,你一天到晚就咒着我们母子,你以为你长得漂亮,可以勾引男人啊… ”

“住嘴!”采芹的父亲忽然大喝一声,声音像轰雷般震动了整间屋子。这时,他们四周 早已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了,有家长,有学生,有教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就 像看歌仔戏似的。那“老鹰”似乎被气坏了,他大喊着说:“你们吵什么吵?在家里还吵不 够?要跑出来给我丢人现眼?滚回去!统统给我滚回去!两个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殷耀祖!”胖女人挺着胸,一个字一个字的叫:“你这个王八蛋!你现在又弄上了个 狐狸精,就要反脸不认人了,谁不是好东西?我看你才不是好东西!一天到晚做些偷鸡摸狗 的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姓殷的,你如果不把良心拿出来,我也不是好惹的… ”“美 银!”那“老鹰”气得脸色发绿。“你是找我吵架?还是找阿秀吵架… ”“好了,好了, 都不要吵了!”忽然间,校长的声音传来了,嘻嘻哈哈的直打哈哈,他穿过人丛,一把就握 住“老鹰”的肩膀,又拍又敲又打,笑嘻嘻的嚷:“耀祖兄,你今天是双喜临门,高兴还来 不及,怎么还生气呢!你瞧,一儿一女,都是今天毕业!世界上几个人有你老兄的福气!别 生气了,别生气了,我请吃中饭,咱们喝几杯去,好不好?”说着,他又推又攘的把“老 鹰”推开,一面回头说:“殷振扬,送你妈妈回家。殷采芹,你还不去准备你跳舞的服装, 今晚的同乐晚会,你是女主角呢!”

于是,一场风暴平息了。殷耀祖被校长连推带拉的带走了。胖女人和殷振扬一起走了, 临走,那胖女人还恶狠狠的瞪了采芹母女一眼,意犹未尽的说了句:“我们回家再算帐!”采芹的母亲伫立在那儿,像泥塑木雕的一般,半晌都动弹不得。 人群散开了,大家都走了,采芹用手轻轻的摇了摇母亲,含泪说:“我们也走吧!”书培靠 在父亲身边,目送她们母女离去。他想着那栋白屋,那两层楼的白屋,那方形的石柱,那圆 形的拱门,那爬满藤蔓的墙壁,每到夏天,都绽开了一墙的小白花。那“巨厦”像个古堡, 古堡里有野兽,有巨人,有狮子… 还有被幽囚的公主和皇后——那就是殷采芹母女了。

参观成绩展览,竟引起了这么大一阵风波,乔云峰实在始料所未及,而且为之在郁郁不 快。他带着儿子走出学校,沿着那校园的围墙下,他们默默的向前走,乔云峰第一次对乔书 培郑重的嘱咐:“书培,答应我一件事。”

“是的,爸爸。”“从今以后,离殷家的人远一点!不管是殷振扬,还是殷采芹,最好 都不要来往!”

“爸爸!”他有些惊愕,本能的帮采芹辩护起来了。“殷采芹并不坏,老师都常常夸奖 她的!”

“我并没说她坏,”乔云峰忧郁的微笑着。“书培,你爸爸是个书呆子,还有些书呆子 的观念。那殷家整个家庭太复杂,和他们沾上了,只会惹麻烦,虽然你还小,算我未雨绸缪 吧,我不希望你和他们家有来往。行不行?”

乔书培抬头看着父亲,父亲那忧郁的眼神使他内心酸楚,从小,他和父亲相依为命,从 没有什么事违背过父亲。何况,他并不觉得和殷家来往有什么好处,父亲的话很对,从上学 第一天,他就为了殷采芹的好意,而和殷振扬打架。从此就没有天下太平过。真的沾上他们 殷家,确实只会惹麻烦。不和殷家来往,对他也没损失,于是,他点了点头,顺从的说:“好的,爸爸。”乔云峰笑了,把手按在儿子的肩上,他的笑容里有些凄凉,有些落 寞,有些深沉。

“别怪你父亲这么早就干涉你交朋友,我只怕— ”父亲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你会步 我的后尘。将来,我会告诉你。”

他不敢去追问父亲,他对乔云峰,一直是有敬,有畏,有爱的。反正,他潇洒的耸耸 肩,和殷家不来往,对他也没损失!真没损失吗?当晚,他就发现自己对父亲的一句承诺未 免太草率,太没经过思想,太迷糊……而首次感到某种若有所失的情绪。那晚,学校有个盛 大的同乐晚会,为了欢送他们这些毕业生,表演的都是在校同学,只有压轴的一场“天鹅 湖”芭蕾舞剧,是由殷采芹“领衔”主演的。乔书培知道殷采芹一直在学芭蕾舞,就像知道 她一直在学钢琴一样。但是,他却从不知道殷采芹的舞跳得那么好,更不知道她脱掉学校制 服,穿上一身白羽纱的衣裳,再经过化妆,会有那么一种慑人心魂的美丽!“美丽”,这两 个好普通的字,从念格林童话就看过的字,到这个晚上,才真正让乔书培见到了。

那晚的殷采芹,头发上围着一个花冠,身上穿着定做的露肩的白纱舞衣,裙摆短短的, 露出修长的腿。腿上穿着白色紧身长袜,脚上是白色舞鞋,全身都缀满了像星星似的闪光的 小亮片,使她整个人都像个发光体。整个人都像颗小星星,她飞跃在舞台上,手臂柔软的摆 动,那小小的腰肢,那轻盈的步伐,那飘动的长发,那美妙的转折……。南国的女孩比较早 熟,舞衣下已经有个玲珑动人的身段。她舞着、摆着、旋转着……无论什么动作,都美得像 诗,柔得像水。

一舞既终,观众如疯如狂,大家拚命鼓掌,乔书培也跟着鼓掌,鼓得手心都痛了。殷采 芹又出来谢幕,她谢了一次又一次,有个一年级的小新生跑上去献给她一束红玫瑰花,她捧 着花站在那儿,浅笑盈盈,真是人比花娇!乔书培是完全看呆了。同乐晚会结束了,乔书培 还在那位子上呆呆的坐了几分钟,然后,他站起身来,不明所以的叹了口气。走出那礼堂的 时候,他只觉得内心隐痛。别了,小学!别了,童年!别了,殷采芹!为什么要:“别了, 殷采芹!”他不懂。为什么这一别,会使他心痛,他也不懂。只是,当他走进那夜雾深重的 校园,看到那满天繁星,回忆着像颗小星星般闪烁在台上的殷采芹,他就觉得早上自己的演 讲、模范毕业生……等等,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他往校门口走去,刚踏上通校门的那条石板 小路,就听到身后有个急促的声音在喊:“等一下,乔书培!”他站住了,回过头来,就一眼看到殷采芹向他飞奔而来。她已换 掉了舞衣,只是脸上的妆还没卸,红红的面颊,红红的嘴唇,那乌黑的大眼睛像支醉死人的 歌。他局促的站着,不安,懊恼,烦躁,期待……的各种情绪,把他紧紧的缠裹着。

“什么事?”他粗声问。从眼角,他可以看到她的母亲正远远的站在她后面,怀里抱着 她的舞衣,那舞衣仍然在黑夜里闪着光。“你喜不喜欢我跳的舞?”她问,爱娇的微笑着, 那笑容像朵盛开的花。他耸耸肩。“很好呵!”他轻描淡写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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