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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满天(37)



她说的吗?她说过的吗?可是,现在,她在找麻烦了!她甚至不允许他和燕青一起工 作!不允许?她为什么不允许?他蹙起眉头,更深的凝望河水,似乎河水里有关于人类心灵 深处的答案。他忽然打了个寒战,她吃醋!她确实在吃醋!“你可以吃醋,任何一个妻子, 都可以吃丈夫的醋!”谁说过的话?他吗?他把头埋进了手心里。她为什么吃醋,因为她爱 他吗?因为她一直爱他吗?她又为什么要从他生活里退出去?因为她也自卑吗?因为她也和 他一样怯场吗?他不敢面对西餐厅,她不敢面对燕青和他的同学!会吗?会是这样的吗?

采芹,他心中苦恼的呼唤着;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彼此的相爱变 成了彼此的折磨?为什么当日的狂欢变成了今日的煎熬?采芹,我们在做什么?到底在做什 么?我们还相爱吗?还希望拥有彼此吗?还愿意共同走上结婚的礼坛吗?结婚,这两个字一 掠过他的脑海,他就不自禁的痉挛了,他伸手摸了摸夹克口袋,那里面有早上才收到的,父 亲的来信,他几乎可以背诵出其中的一段:“……你暑假不回家,寒假总该回来一趟了。中国人的观念,过年总是一家团聚的,你 这个家虽然简单,父子二人,也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希望你在和燕青恋爱之余,也偶尔想 到一下你的老父。不过,书培,我也年轻过,我也恋爱过,我知道短暂的离别都是苦楚。假 若你和燕青,真有意走上结婚礼坛,你是不是觉得,该让我见见这个女孩子了?……”

燕青!燕青!父亲已经认定罪个女孩是燕青了!这个结怎么解呢?但是,他真有心要解 这个结吗?他对燕青,又是怎样一份感情等?友谊?单纯的友谊吗?单纯的友谊会让他和燕 青共同工作到深夜十二点?或者,采芹是该吃醋的,是该嫉妒的,是该生气的……他咬紧嘴 唇,瞪着河水。想着他回家时,采芹蜷缩在藤椅里的样子,想着她脸庞上疯狂迸流的泪 水……他的心蓦然绞痛而抽搐了。他忽然想起夏天里他们那场使天地变色的吵架,和她那句 凄楚而绝望的话:“我不能用我的爱来牵累你,我非走不可了!”

“不要!”他冲口而出的进出一声大叫,从河堤边直跳起来。就在这忘形的一喊里,他 才骤然又衡量出自己对采芹的爱。不要,膊膊膊膊膊!他在心中狂喊着,膊能想像如果失去 采芹,他将如何活下去?她早已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份,膊,而是“生命”的一部份!依稀 彷佛,他耳边又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我捡到一只小麻雀,它不会飞了!”

噢!他的采芹,那从小就属于他的采芹!那小心坎里,除了他就没有别人的采芹!她当 然该吃醋,当然该生气,当然该嫉妒呵,谁教他跟别的女孩逗留到十二点!

他爬上了河堤,开始拔腿往家中奔去。怎样都不该负气离开,怎样都不该碰上房门,怎 样都不该把她孤伶伶的丢在小屋里。他跑着,冷清清的街道上连一辆计程车都没有,他觉得 这段距离比十万里还遥远。他奔跑着,急促的奔跑着,越来越跑近家门,他就越来越有种模 糊的恐惧;她走了!她可能已经走了!她不会在那小屋里等他了!她一定走了!

冲上那阳台的时候,他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小屋的门静悄悄的阖着,窗帘后透着 灯光,却杳无人影。他的心沉进了地底。一下子冲进房门,他苍白着脸喊:“采芹!”没有回音,没有反应,满屋子静得吓人。他恐惧的四面张望,于是,他立即 看到她了。她并没有走,并没有离开,并没有消失……她仍然蜷缩在那藤椅中,和他离开小 屋时一模一样的蜷缩在那儿。仍然穿着那件米色的薄纱衣裳,仍然把头紧埋在靠垫里。她一 动也不动的蜷缩着,像是睡着了。夜风从敞开的窗子里吹了进来,把她那薄纱的衣服吹出了 波纹,她的长发披泻在靠垫上,也在风中飘动,她的脸完全藏在靠垫里,他看不到她的表 情,只看到她那头黑发的头和米色的衣衫。房子里好冷,冬天还没到,就已经充满了寒意了。

“采芹!”他再喊,走近了她。

她仍然不动,仍然毫无反应。忽然间,有个念头疯狂的来到他脑中,她死了!他直扑了 过去,跪在藤椅的前面,他用双手一把扶起了她的头:“采芹!”他沙哑的喊。

她的头被动的抬了起来,她睁开眼睛。谢谢天!她没有死!他长吁出一口气来,浑身都 发着颤。她注视着他,默无言的注视着他,她满脸的泪,头发也被泪水沾湿了,贴在面颊 上,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天哪!她竟然蜷缩在这儿哭了一夜!但是,她没有走,没有离 开,没有死掉……他把她的头紧拥在胸前,把嘴唇贴在她的长发里。

“采芹,哦,采芹!”他低唤着,口齿不清的低唤着,眼里凝满了泪,喉头哽塞。“我 错了。”他低档的说:“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再也不对你吼叫,再也不发脾气了。”

她仍然不说话,眼泪濡湿了他胸前的衣服,烫得他的心疼痛而灼热。他推开她,用手抬 起她的下巴,去看她的眼睛,怎么?世界上竟有如此愁苦的眼神?如此无助的眼神?如此黯 然的眼神?他仔细的看她,她立即垂下了睫毛,把那对浸在水雾中的眸子掩藏住了,她轻轻 的扭开头,挣开了他的手,脑袋又无力的落在那深蓝色的靠垫中了。她的长发披了下来,半 遮着她的脸庞,她就这样靠着,把头转向里面,不看他,不动,也不说话。感到她在做一种 无言的、愁苦的反抗,他就觉得内心翻搅了起来。她一向柔顺,一向有种令人吃惊的“逆来 顺受”的本能。尤其对于他,她几乎是用崇拜的心情来尊敬和服从的,她不会反抗他,似乎 也不可能反抗他。但是,他现在感觉得到她的反抗了。她那么默的,愁苦而无助的躲开 他,使他深切的□徨了起来,慌乱了起来。他再试着用手去拂开她面颊上的头发,她瑟缩了 一下,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你跟我生气了?”他轻声的问:“你不预备理我了?你不和我说话了?”她不回答, 又把身子往椅子里蜷去,她盘在那儿像个小小的虾子。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心里模模糊糊的 涌上了一阵不满,我来道歉了,我说过我错了,难道你还一定要“冷战”下去?他从她身边 站了起来,默的走到窗子前面,呆望着窗外的夜色。一时间,屋子里又是那种死样的寂 静,她躺在椅子里默不作声,他用手扶着窗栏,迎着那恻恻寒风,他觉得心脏在紧缩,这种 僵持比爆发的吵架更令人难耐,他骤然回过头来,大声说:“采芹,你到底要怎么样?”

她惊悸的睁开眼睛,哀伤的瞅着他。这眼光立刻粉碎了他心头的怒火,他重新扑到椅子 边来,把她从椅子中用力拉起来,他用双手定定的扶着她,注视着她的眼睛,他有力的,清 楚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必须跟我说话!如果你再坚持不开口,我……挝挝挝挝立即出去,然后再也不回来 了!”他冲出这句话以后,自己也吓住了,他简直在威胁她呢!他并不是真想说这句话,但 她的沉默使他心慌意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怯意明显的写在眼睛里,她张开嘴,挣扎着,似乎想说什么, 却说不出来,好半晌,她终于开口了:“我……挝不是生气,我……挝……挝想,我一直带 给你耻辱,我喝了酒,又抽烟,你从心底看不起我,挝不敢跟你说话,挝不配跟你说话!”

他用手拂开她面颊上湿漉漉的头发,仔细的去研判她,想弄清楚她这几句话的真正意 义。然后,他就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肩上,叹口气说:“你是真的生气了!你在说气话!采 芹,”他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我们之间是怎么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如果你真恨 了我,你就说出来吧!我们不要冷战,不要这样彼此折磨,行吗?”“我……挝一直在 想……”她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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