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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看过了,什么都没有。”他说。又有些沮丧。
“哦。”她睁大眼睛,耸了耸肩,做出一个满不在乎的表情,就走到窗边去,扑在窗台 上,望着那逐渐变为灰暗的彩霞。居然唱歌似的轻哼起来:“采菊西窗下,彩霞飞满天,我 饥彩霞供我餐,我倦彩霞伴我眠… ”她忽然住了口,只望着窗下的街道,忘记了彩霞了。
“你在看什么?”他问。
“那儿有个卖甘蔗汁的。”她低声说,用舌头舔舔嘴唇。“我真想喝杯又冰又凉又甜的 甘蔗汁。我又渴又累!”
“一杯甘蔗多少钱?”他问。
“大概两三块钱吧!”他想了想,有每个口袋乱翻,还是只有那两块钱!他望她,虽 然强颜欢笑,那凄楚的泪光仍然在她眼底闪烁,那脸色也依旧苍白。她岂上又渴又累?她简 直又病又弱!他转身奔进厨房,拿了一个杯子,说了句:“你等着!”就飞奔到楼下去了。她倚窗而立,望着楼下,只看到书培拿着杯子走向那 个卖甘蔗汁的,对那卖甘蔗汁的老头指手划脚的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就看到书培付给那 老头钱,老头注满了他的杯子。原来他身上的钱还够买一杯甘蔗汁!她不禁微笑起来。眼看 他握着杯子,穿过街道,走了回来。她等在那儿,听着他上楼梯的声音,听着他的脚步穿过 阳台,她抬头看着门口,就看到他满面得意的笑容,颤巍巍的捧着一杯甘蔗汁,小心翼翼的 走了进来。“快来喝啊!”他说:“那老头真是慷慨极了,一杯甘蔗汁要四块钱,我只有两 块,我告诉他,我买半杯好了,他居然给了我一满杯,只收了我两块钱!哎,这还是个很有 人情味的世界,是不是?”她看着他那满脸的笑,心里酸酸的,骄傲的乔书培呵,几时曾经 如此卑屈的向人乞讨过一杯甘蔗汁,只是为了她想喝!捧着那杯子,她轻轻的啜了一口,真 甜,真凉,真美味,她深吸口气,慢慢的咽了下去。他看着她如获至宝的样子,心里也是酸 酸的,高贵的殷采芹啊,那白屋里的小公主,几时曾经如此可怜的喝一杯甘蔗汁,只是因为 跟了他!他怜惜的望着她,她却已经把杯子送到他的嘴边:“来,我们分着喝,好喝极了。”
“不不,你一个人喝!”他忙不迭的闪开了,差点碰翻杯子。“你不喝,我也不喝 了。”她说,望着他笑。“一共就这么杯甘蔗汁,我们还谦让些什么!来吧,有福同享,有 难同当,有甘蔗汁同喝!”她居然幽默起来了。
他笑了。看到她又有了生气,又有了笑容,又有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诺言,他 就从心底欢愉起来了。她不会再生气了,她会忘记那些混帐话,她一直是个那么善良温驯的 小东西,善良得无法和任何人记仇记怨,何况是他!他的心中在欢唱了,走过去,他再推 辞,就和她一人一口的分享那杯甘蔗汁。
从没喝过如此可口的饮料,从没尝过如此清醇的甘泉,从没享受过如此沁人心脾的凉 爽。他让那甘蔗汁在嘴中打个转,才舍得咽下去,他咂着嘴,满足的叹息着说:“采芹,你想我们将来会不会很有钱?”
“可能。”她笑着说。“等我有钱的时候,”他沉吟着说:“不知道甘蔗汁还会不会这 么好喝?”“不管你将来有钱还是没有钱,”她也满足的低叹:“我永不会忘记这杯甘蔗 汁!”那个黄昏,他们就这样坐在窗前,共饮一杯甘蔗汁。那甘蔗汁似乎比酒还醇,比酒还 香,比酒还浓……因为,他们竟然喝“醉”了。后来,他举着杯子,对彩霞唱起歌来了:
“共饮西窗下,彩霞飞满天,举杯问彩霞,今夕是何年?
彩霞为我证,此情比石坚,但愿长相守,天下即人间!“
彩霞满天 15暑假来临的时候,书培和采芹的局面都有了转变。先是书培接了苏教授的工作,立即得 到苏教授极力的赏识,那工作除抄写外,还要整理和归纳,几乎全是案头工作。书培对这份 工作不止是胜任,而且很有兴趣,他获得许多知识,也常和苏教授畅论古今中外的文学作 品。这要感谢乔云峰从小给书培的薰陶和教育,使他自幼就有份极好的国学根底,偶尔小诗 小词,他也会模仿着写上一段,因而,工作几次之后,苏教授就当着燕青的面,对书培极口 称赞:“真难得,你怎么会去学艺术呢?你该学文学的,你比我那些科班出身的中文系学生还 强得多!我前后用了三个助手,没有一个赶得上你的一半!”
人,天生是需要欣赏和赞美的,书培由心底获得了安慰,而苏燕青又一直站在旁边,对 他抿着嘴角笑,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的意义;有高兴,有得意,有快慰……这笑容更满足了 他的虚荣感,使他把当家教那段经历,当成了一个过去了的恶梦。私下里,他和燕青也有过 一番相当“知己”的谈话。那晚,他做完了工作,从苏家告辞出来,燕青说:“我送送你, 我们走一走,如何?”
于是,他把脚踏车放在她家门口,就和她慢的在街头踱起步来,沿着那红砖铺砌的人 行道,迎着迎面而来的晚风,沐浴在满天繁星的星空下,他们缓缓的走着,深深的倾谈者。 这是第一次,燕青收起了她那尖锐的言辞,和那近乎孩子气的淘气,以及爱调侃爱讽刺爱针 锋相对的脾气。她表现得很女性,很成熟,很了解,很洒脱,又很知己,很同情。
“你的事,我都听陈樵说了。”是她先起的头,她一下子就把谈话纳入了主题。“听 说,你和那个殷小姐从小就认识,是吗?”“殷采芹,”他说,“就叫她采芹吧。是的,认 识她那天,我才七岁,她是殷家小姐,我是穷书记的儿子。那天,我的便当里没有带筷子, 是她把她的筷子让给了我……”他顿住了,思想被带回到那个久远久远以前的日子里,有个 紧张兮兮的小男生没带筷子,有个羞羞怯怯的小女生塞给他一双筷子……他轻叹了口气。 “我们的童年都在那海边度过的,那渔港别有风味,燕青,你将来有机会应该去看看,那是 个很可爱很可爱的小海港。”“很罗曼蒂克,很诗意的,是吗?”她悠然神往的说:“乱有 情调的!一对小情侣,在海浪和岩石边长大。你们是不是从小就相爱了?”“可能是。”他 沉思着,“小时候是不懂事的,是糊糊涂涂的,男孩子又比较粗枝大叶……不过,我从小就 为她打架,她呢……”他想着那些拾贝壳的日子,想着她在舞台上跳天鹅湖,想着那岩洞前 的倾谈,那初吻,那海边的彩霞……他又叹了口气:“她对我真是没话说!和她相比,她为 我付出太多,我却为她付出太少了。”“是吗?”她的眸子在街灯下闪着慧黠的光芒。“为 什么你一谈到她就叹气?”“叹气?”他有些愕然。“我不知道。我想,我总觉得我有些亏 欠她。”“为什么?”“我不是个很体贴很细心的男人,我很暴躁,很易怒……你说过,我 是喜怒无常的……我常会莫名其妙发脾气,有时,甚至是霸道、自私,而不讲理的。她必须 忍受我这所有的缺点。”她凝视他,眼里有着惊异和感动。
“天哪!”她说:“你一定爱惨了她!”
“怎么?”“我从没有听到你如此严苛的批评过自己。你一向都那么自负,那么独断独 行,那么孤高的。我想,有才气的男孩子都天生就有那么股傲气,知道吗?乔书培,”她深 思的注视他:“我好欣赏你这股傲气,陈樵告诉我你在孙家表演了一幕拂袖而去,连孙家欠 你的半个月薪水你也不要了,把那孙太太气得叫了陈樵去骂。你知道吗,我听了好激动,我 真欣赏你走得漂亮,走得潇洒,走得干脆利落!我就受不了陈樵的‘迁就哲学’,人生,是 不需要迁就的,是该活得有自我,有自尊,有傲气的。所以,乔书培,别让那女孩磨掉你的 傲气,如果她真爱你,她是会连你的傲气一块儿爱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