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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们现代人,就生活在客厅、餐厅、咖啡厅里,如果再加一个办公厅,就更好了……”
“那篇文章大概是指现在的电影太干净了,”冰儿的兴致提了起来:“它们缺少的,是一
张床。”
“哦?”李慕唐顿了顿。“真的吗?”
“我也不太清楚。有时候,我觉得写批评文章的人并不一定要批评什么东西,而是要‘批
评’!”
“对极了!”慕唐接口:“这就是人性。骂别人一直是表现自己最好的方式。对了,”他
想起被抛掉的主题:“海。海在于它好大好远好辽阔,当人被关闭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会
喜欢海。某些时候,海是相当具有‘人性’的。”
“海具有人性吗?”她困惑的。“听不懂。”
“你看看它。”慕唐把冰儿拉到身前,双手扶著她的肩,让她面对著海。“它有时平静,
有时凶猛,有时温柔,有时喧嚣,有时清澈见底,有时深沉莫测……最主要的,它一直在动,
一直在变,看看那些小泡沫,一个接一个,此起彼落,你现在看到的,跟你两秒钟前看到的,
已经不是同一个泡沫了!你见过更容易变的东西吗?人,也是这样。”
“可是,许多人的生命是不变的。像巷口那个欧巴桑,她帮人洗了一辈子衣服,现在洗
衣机如此发达了,她还是在帮人洗衣服。”“你看到的是,不变的生活,并非不变的人生。”
慕唐挽住她,走向海滨浴场的贩卖部去。“事实上,即使是生活,也在变,只是你不知道而
已。至于人的心态,实在和海一样,是变幻莫测的。”冰儿停下脚步,仰视著他。她的面孔,
又充满了光彩,眼里,也闪烁著阳光。“慕唐,我真搞不懂你,你是医生,为什么你会去研
究海?去研究人性?而又会把这两样东西相提并论。”
冰儿21/26
“人都有联想力,这一点也不稀奇。”慕唐笑了:“读书的时候,我常和几个好朋友到海
边来露营……一种逃避,从解剖室、细菌、病理学、人体构造……逃到海边上来,看著海,
想著生命。”“你那些好朋友呢?”“变。”他说了一个字。
“变?”“是啊!像海浪一样,大家都在变。有的出国了,有的改行了,有的结婚了,
有的去大医院了,有的挂牌了……总之,大家都变了,而且,大家都很忙,偶尔,彼此通个
电话,互相问问近况,就是最大的联系了。至于海滨露营,已经成为记忆中的一个小点而已。
电话这玩意儿,缩短了人与人间的距离,也拉长了人与人间的距离。”
“对!”冰儿深表同意。“因为电话随时可以和对方谈话,见面的次数就一次比一次少了。
我的同学们也是这样,大家只通电话,不见面。”他们说著说著,已走到贩卖部前面,这儿
挤满了游客,穿著泳衣,披著浴袍,裹著毛巾,都在买吃的喝的。慕唐问冰儿:“想吃点什
么吗?渴了吧?要香吉士还是汽水?”“她最爱吃冰淇淋!”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一个高
大的人影遮在他们的前面,同时,有客蛋卷冰淇淋已经送到冰儿的鼻子前面来了。“世楚!”
冰儿倒退了两步。惊愕的抬头看著。“你跟踪我们!”她轻呼著。“快!吃冰淇淋吧!”徐世楚
说:“不吃都化了!慕唐,”他语气亲热而愉快:“我们两个喝汽水!”
慕唐不敢相信的看著徐世楚,真是阴魂不散!他心里想著。另一方面,心里又对他这种
“跟踪精神”生出种很奇怪的反应,非常惊奇,非常烦恼,而又有些同情,有些佩服。
“冰儿!”他拍拍冰儿的肩:“吃吧!人家徐世楚好意买来的!”“是啊!”徐世楚笑著:“我
们到那边坐坐好吗?你们在太阳底下晒了大半天了!瞧,我租了一个太阳伞。来来来,一定
要休息一下,否则,冰儿会头晕的!”
李慕唐啼笑皆非。冰儿已拿起了那个冰淇淋,就像早上闷著头吃糯米团一样,她开始闷
著头吃冰淇淋,眼睛看著脚下的沙,头俯得低低的。李慕唐扶著她的腰,他们走到徐世楚的
帐篷底下。徐世楚忙著开汽水罐,递了一罐给李慕唐,嘴里笑嘻嘻的问:
“冰儿,要游泳吗?我车子里有你的游泳衣。”
冰儿慌忙摇头。李慕唐想起冰儿为什么一路上都东张西望,颇怀隐忧似的。原来:她已
有预感,徐世楚会追来了!
“徐世楚!”他喝完了汽水,把罐子往垃圾箱一丢。抬起头来,盯著徐世楚说:“谢谢你
的汽水和冰淇淋。我们要走了,希望你遵守诺言,不要来妨碍我们。这样一路跟踪,会造成
我们很大的困扰。”徐世楚那明亮的双眸立刻黯淡了下去,他不看慕唐,却看冰儿:“冰儿,
我妨碍你了吗?”
冰儿吃著冰淇淋,一句话也不说。
“世楚,请你不要为难冰儿。”慕唐说。
“好,”徐世楚抬起头来,注视著李慕唐:“你们走你们的!我走我的!我并没有跟踪任
何人,只是眼看我的女朋友……不,说错了,”他一扬手,清脆的给了自己一耳光。“我‘以
前’的女朋友,在晒太阳,我于心不忍,想给她一把遮阳伞。眼看她渴得嘴唇干了,我于心
不忍,想给她一杯冰淇淋。人!有的时候做的事,不出于理智,而出于感情!这叫——情不
自禁。如果我对你们造成妨碍,请原谅!我绝对是无意的!”
听这种谈话,简直可怕!李慕唐一把拉住了冰儿:
“我们走吧!”冰儿被动的跟著他,往停车场走去。
他们一声不响的上了车,欢乐的气氛,又被徐世楚带走了。停车场上,那辆桃红色的野
马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冰儿看看那辆车子,脸色更加不安了,眼神黯淡得像要滴出水来。
李慕唐很快的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他都在注意后视镜,看那辆桃红色小车有没有追踪而来。
开了差不多半小时,他才确定徐世楚没有再度跟来。
可是,他一连两站都不敢停车,直到车子开到了野柳。他向后望,桃红色小车无踪无影。
“下来走走吧!”他说。
冰儿很顺从的下了车,跟著他走向野柳风景区。他揽著她的腰,竭力要鼓起她的兴致:
“快乐一点,冰儿。他是存心捣乱,我们最好不要受他的影响,好不好?”冰儿瞅了他
一眼,勉强的笑了笑。
“好。”她微笑著说,抬头看看天,看看云,看看辽阔的海。“同样是海边,”她说:“气
氛完全不一样!”
“刚刚是沙岸,现在是岩岸。”李慕唐说:“沙岸和岩岸的感觉是两种,沙岸平和,岩岸
惊险。古人诗句中有‘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句子,指的就是岩岸。你瞧,”他指著岩
石下面,海浪汹涌飞卷,浪花是一连串飞溅、打碎的白色泡沫:“那就是‘卷起千堆雪’。”
冰儿抬头看他。“你好博学。”她说。“不。这是谁都念过的句子,只是不一定记得,大
概中学课本里都有吧!我不博学,我是书呆子。我父亲一直叫我书呆子!”冰儿一眨也不眨
的看他。
“你一点都不呆。”她说:“你学的,你都能用,你举一而能反三,你怎么会呆?”她叹
了口气:“你实在比我想像的要聪明……”“又来了,冰儿,”他轻飘飘的说:“别灌醉我!”
她笑了。终于笑了。她笑著往前跑去,在一个怪石的下面,有个小女孩在卖贝壳,她拉
著他的手往前跑,高兴的嚷著说:“我们去买贝壳!我好喜欢贝壳!你知道我收集贝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