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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建筑,从大门看进去,每间屋子里都是暗沉沉的。但是,生命却在这儿茂盛的滋生著,因
为,那泥泞的街头,到处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穿著臃肿而破烂的衣服,虽然冻红了手脚,
却兀自在细雨中追逐嬉戏著。车停了,司机拿著地址核对门牌。
“就是这里,小姐。”萧依云迟疑的下了车,付了车资,她望著俞碧菡的家。同样的,
这是一栋简陋的木板房子,大门敞开著,在房门口,有个三十余岁的女人,手里抱著个孩子,
那女人倚门而立,满不在乎的半裸著胸膛在奶孩子。看到萧依云走过来,她用一对尖锐的,
轻藐的眼光,肆无忌惮的打量著她。萧依云感到一阵好不自在,她发现自己的服饰、装束,
和一切,在这小巷中显得那样的不谐调,她走过去,站在那女人的前面,礼貌的问:“请问,
俞碧菡是不是住在这儿?”
女人的眉毛挑了起来,眼睛睁大了,她更加尖锐的打量她,轻藐中加入了几分好奇。
“你是谁?”她鲁莽的问:“你找她干什么?”
“我是她的老师。”萧依云有些儿恼怒,这女人相当不客气啊。“我要来访问一下她的家
庭。”
“哦,”那女人上上下下的看她。“你是老师,倒看不出来呢!怎么有这么年轻漂亮的老
师呢!”她那冰冷的脸解冻了,眉眼间涌上了一层笑意。“真了不起哦,这么年轻就当老师!”
一时间,萧依云被弄得有点儿啼笑皆非,她简直不知道这女人是在讽刺她还是在赞美她?
尤其,她那两道眼光始终在她身上放肆的转来转去。
“请问,”她按捺著自己:“俞碧菡是不是住在这里?”
“是呀!”那女人让开了一些,露出门后一个小小的水泥院子。“我就是碧菡的妈。你找
她有什么事吗?”
哦!萧依云的喉咙里哽了一下,这就是俞碧菡的母亲?那孩子生长在怎样的一个家庭里
呀?
“噢,”她嗫嚅了一下。“俞太太,俞碧菡在家吗?”
“在呀!”那“俞太太”耸了耸肩。可是,并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也没有叫俞碧菡出
来的意思。萧依云站在那泥泞满地的小巷里,生平没有这样尴尬过。
“俞太太,”她只好直截了当的说:“我能不能进去和俞碧菡谈谈?”“哦!”那女人把孩
子换了一边,把另一个奶头塞进孩子嘴里。“老师,你是白来了一趟,我们家碧菡不上学了,
你也不用作家庭访问了!”好干脆的一个硬钉子!萧依云呆了呆,顿时被激怒了。她那倔强
的、自负的、不认输的个性又抬头了。
“不管她还上不上学,我要见她!”她斩钉截铁的说,自顾自的跨进了那小院子。“哎唷,
哎唷!”那女人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你这个老师怎么随便往别人家里乱闯的?”
才跨进院子,萧依云就和一个奔跑著的小女孩撞了个满怀,那孩子只在她身上一扶,就
在她的白大衣上留下了两个小手印。萧依云慌忙让向一边,这才发现另有个小女孩在追著前
面那个,两个孩子满院奔跑,叫著,嚷著,只一会儿,前面的就被后面的追上了,两人开始
纠缠在一块儿,你抓我的头发,我扯你的衣服,滚倒在满院的积水中,扭打成了一团。那女
人奔了过来,不由分说的对著地上的孩子一阵乱踢,一面扬著声音嚷:“碧菡!碧菡!你在
做什么鬼?叫你给她们洗澡!你又死到哪里去了?”俞碧菡出现了,她总算出现了,急急的
从屋里奔出来,她一面跑一面解释:“水还没有烧热,我正在洗菜……”
她猛的收住了步子,惊愕的站住了,呆呆的,不敢信任似的望著萧依云。然后,她讷讷
的,口齿不清的说:
“怎……怎么?萧……萧老师?”
“俞碧菡,”萧依云望著她,一件单薄的衬衫,一条短短的裙子,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
她甚至连件毛衣都没有穿!她的鼻子冻得红红的,面颊上有著明显的青紫色的伤痕,她的手
在滴著水,手里还握著一把菜叶子。萧依云深吸了一口气,“俞碧菡,我来看看你是怎么了?
为什么好几天不去上课?”
“哦……哦……老师,”碧菡嗫嚅著,惊惶,意外,而且手足失措。“您……您怎么……
怎么亲自来了?噢,老……老师,请进来坐。”她怯怯的看了母亲一眼,又加了句:“妈,这
是萧老师。”“我们已经见过了!”那母亲冷冰冰的说,声音里充满了敌意。“家庭访问!我们
这样的家庭,还有什么好访问的呢?别请进去坐了,那屋子还见得了人吗?别让人家萧老师
笑话吧!”“妈!”俞碧菡哀求似的喊了一声,就用那对又抱歉,又不安,又感动,而又惊惶
的眼光望著萧依云,低低的说:“萧……萧老师,好歹进来喝杯茶!”
“茶?”那女人阴阳怪气的。“家里哪儿来的茶叶呀?别摆空面子了。”“好了,俞碧菡,”
萧依云很快的说,她不想再招惹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也不愿再让俞碧菡为难。“我不进去
了,我只是来问你为什么不上学,既然你没生病,明天就去上课吧,怎样?”“我……我……”
俞碧菡怯怯的望著母亲,终于哀求的叫了一声:“妈!”“叫魂呀?”那女人吼了一句:“谁是
你妈?你妈早死了!”
“妈!”俞碧菡走了过去,双腿一软,就跪在母亲面前了。她仰著头,大眼睛里含满了
泪。“请原谅我吧,妈!请让我明天去上课吧!”“哟!”那女人尖声叫。“你这是干什么?下
什么跪?装什么样子?好让你老师骂我虐待你是吗?你好黑的心哪!别装模作样了!你给我
滚起来!”
俞碧菡慌忙站起身子,却依然哀哀切切的叫:
“妈!请求你!妈!”萧依云忍不住了,她走向前去。
“俞太太,”她勉强抑制著一腔怒火,尽量维持声音的平静。“孩子做错了事,罚她干什
么都可以,为什么不许她读书呢?碧菡是好学生,你就宽宏大量一些,原谅了她,让她去上
课吧!”“哎唷!”那女人又开始尖叫:“是我不让她读书吗?我有什么权利不让她读书?萧老
师,你可别被这孩子骗了,她自己不上学,关我什么事?我拿绳子拴了她吗?我绑了她的手
脚吗?她要逃课,是她的事,可不是我的事!这死丫头生来就会装神弄鬼!做出一股可怜样
儿来陷害我!我倒霉,我该死,我瞎了眼嫁到俞家,天下还有比后娘更难当的吗?……”看
样子,她的述说和尖叫是一时不会停的。萧依云一把握住了俞碧菡的手,坚定的、恳切的、
命令似的说:
“俞碧菡,明天来上课,你妈已经亲口答应了,她不能再反悔!你尽管来!天塌下来,
我来帮你顶!”
说完,她一甩头,就转身跨出了俞家,可是,才走出那大门,她就听到一声清脆的耳光
声。她一惊,倏然回头,正好看到那母亲的手从俞碧菡的面颊上收回来。这一来,她可大大
的震惊而愤怒了,她折了回去,大声说:
“你怎么可以打人?”“哟!”那母亲的声音尖厉刺耳:“哪一个学校的老师管得著母亲
教训女儿?你是老师,到你的学校去当老师!我这儿可不是你的学校,我也不是你的学生!
我高兴打我女儿,你就管不著!”她向前跨了一步,肩一歪,胸一挺,一股要打架的样子。“怎
么样?你说?你要怎么样?”
萧依云气昏了,生平没碰到过这种女人,生平没遭遇过这种事,她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