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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莺莺叫住他:“等一下。”
“什么事阿婆?”
“高考成绩下来没?”
“我明年才高考呢。”
王莺莺有点怅然:“哦,都记岔了,明年才考啊,你等我下。”她转身进屋,提两袋东西过来。“晒好的木耳和枸杞,你读书费眼睛,枸杞白天吃,木耳晚上炒着吃,干净的,不用洗直接泡。”
小伙子脸更红了:“谢谢阿婆,不用……”
王莺莺硬塞到他手里:“贵的我送不起,好好念书,别有压力,不用非得什么清华北大,人怎么过,不都是一辈子。拿上,赶紧回去。”
少年怕同伴等急,推两下还是拿了,鞠了个躬:“谢谢阿婆,再见。”
3/
咚,王莺莺一刀剁开一只板鸭,程霜眼珠滴溜溜转,说:“外婆,你都送他木耳枸杞,我跟你这么熟,你有啥好东西送我?”
王莺莺打开冰箱门,取下一个陶瓷缸,打开盖子,下层晶莹的米粒严严实实,上层漂着酒香扑鼻的糖水,闻着都甜。程霜眼睛发光:“酒酿吗!外婆你自己做的吗?!”
王莺莺舀了一碗递给她:“昨天熟的,一直说给你做,尝尝。”
程霜吃得眼眉笑成花,一边吃一边盯着陶瓷缸,白色的外壁附着细细水珠,看着就让人凉快不少,已经开始惦记第二碗。
院内微风习习,连吃两碗,不用空调都觉得凉爽。程霜惬意地打了个嗝,说:“外婆,小时候刘十三偷过你酿的酒给我喝。”
王莺莺停了手中的活,坐在竹椅上抽烟,笑呵呵地说:“知道他偷酒了,那天他一回家就扑在床上,一口气睡到半夜。我这个外孙,从小到大,就是笨,谁家四年级泡妞给人家喝酒的。”
阳光一跳一跳,桃树投下来影子,让老太太满身都是光和叶子,她叼着烟,一笑,皱纹盛开,白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吃了酒酿,风一激,程霜脸有些红,她说:“外婆,我替你梳头。”
王莺莺有午睡的习惯,半躺竹椅,眼睛眯缝,轻声唠叨,开始问程霜的喜好,对什么样的男孩子感兴趣。程霜蹙着小眉头,替老太太梳着头,认认真真回答。
“心肠要好。”
王莺莺点头。
“要有担当。”
王莺莺想想,也点头,鼓励她继续:“具体呢?长相啊,工作啊,比方做保险的你喜不喜欢?”
程霜吃的酒酿,又不是白酒,不会醉,察觉王莺莺的用心,手停了,眯着眼看老太太。王莺莺偷眼发现,一个激灵,赶紧拍了下大腿,说:“小霜,来来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4/
两人溜进刘十三的小房间,王莺莺打开柜子,被子底下摸出饼干盒,打开,两张写作文的方格纸。
“十三成绩不行,作文写得好,语文老师经常夸他。这篇选到县里头,参加什么比赛,拿过一等奖的。”
王莺莺说话间,一贯的不以为然,表情隐隐约约有骄傲。
“我不认字,问他写了啥,他不肯讲。他写作文,《记一件难忘的事》啦,《最美的春天》啦,都肯念给我听,那一篇咋就不行呢?嘿嘿,他以为小学的东西我卖废纸了,没想到会把这个留着。”
王莺莺得意地晃晃作文纸:“趁你在,念给我听听。”
程霜也很兴奋,清清喉咙朗读:“五年二班,刘十三,我的妈妈……”
题目念完,程霜的嗓子仿佛突然被掐了下,窗帘舞动,影子盖住王莺莺,老太太脸上的皱纹似乎深了许多。
程霜紧紧盯着纸上幼稚的笔迹,心跳得怦怦响,猛地咳嗽起来。
王莺莺拍她后背,说:“怎么了,呛到了?”
程霜咳了好一会儿,说:“没事,我继续念。”
我的妈妈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睛里装的都是我的身影。
我的妈妈有一张温柔的嘴巴,呼唤的都是我的名字。
春夏秋冬,我的妈妈永远温暖。日出日落,我的妈妈永远明亮。
我爱我的妈妈。
程霜声音拉得很长,饱含情感,念完鼓掌:“虽然刘十三的字跟乌龟爬一样,文采还不错嘛。小学生这个水平,必须一等奖。”
王莺莺出神地听着,嘴角勉强勾起笑容:“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普普通通的。”
她捋了捋白发,说:“我去睡个午觉,你也休息会儿。十三的床干净,我早上重新铺过,天气热,别出去瞎跑。”王莺莺转身走出房间,一向精神的她背影佝偻,程霜望着,觉得她很孤独,也很苍老。
程霜悄悄走到桃树下,旧旧的方桌上摆着一缸酒酿,陶瓷外壁凝了水珠,一颗一颗往下滑,像滚落几行泪。
小房间里,作文纸放回饼干盒,藏进柜子。
程霜临时编了一篇,五年级的刘十三,写的并不是这些。
5/
五年二班 刘十三
我的妈妈
听镇上的人说,妈妈改嫁去了别的地方。她走的时候我四岁,连回忆都没给我留下。
我问过外婆,妈妈是什么样子,外婆不说。我就从别人妈妈身上,寻找她的影子。
小芳感冒了,妈妈把她抱在怀里,喂她喝药,所以我的妈妈,也会像她妈妈一样温柔。
怕牛大田饿肚子,妈妈往他书包塞鸡腿、奶糖和脆饼,所以我的妈妈,也会像他妈妈一样大方。
我找啊找啊,找到最完美的妈妈。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在我身边。
程霜坐在桌旁,托着下巴,望着门外的小路。柳树枝条挂得很低,满眼翠绿,不时有自行车骑过去。风和鸟反复经过这条小路,多少年也不停歇,枝叶婆娑摇摆,光影交错,远处的山峰沉默不语。
云边镇这个夏日最热的一天,女孩怔怔发呆,她在想,当年那个小男孩写一篇作文,写着写着,会不会哭。
女孩比陶瓷还要洁白的面孔,滑下水珠。不会有人知道,山间平凡的院子里,有个女孩为什么哭。
6/
快餐档子出摊并不固定,毛志杰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刘十三沿街打听,在油漆店旁边的巷子口找到。板车靠墙,板凳没收,毛志杰和三个中年男人围着塑料小桌子,热火朝天炸金花。他的手气显然糟糕,面前筷子大概当作筹码用的,只剩两三根,另外三人传递眼色,流露出要走的意思。刘十三磨磨蹭蹭,本以为牛大田烧了赌场,镇上赌徒会改邪归正,结果依然这么潇洒。
牌友看到刘十三,纷纷站起:“阿杰,有人找你,明天玩。”
毛志杰踩灭烟头,脸红脖子粗:“赢了就想走?我马上翻本,坐下坐下。”
牌友说:“翻个球,你昨天输的一千块还没给,走了。”
刘十三寒暄:“大家好,要不你们继续,打完我再跟他说话。”
三人拗不过毛志杰,怏怏坐下,毛志杰边洗牌边问:“你来干什么?”
刘十三说:“婷婷姐在我这儿买了几份保险,需要你签字。其中有份理财,需要你的账户信息,麻烦你报下账号。”
毛志杰刚点上的烟,一下摔掉,瞪着刘十三,牌都不洗,口水喷到刘十三脸上:“滚!她不是要结婚了吗?马上要给老头子做老婆,还要当后妈,他妈的真不要脸,滚,她买的东西我不要!”
刘十三倒没听说毛婷婷结婚的消息,三个牌友七嘴八舌地讨论。
“给你买,你就拿,不要白不要。现在不拿,她把钱花到人家小孩身上,你多吃亏。”
“反正她跟外地人去南边,广州啊,以后肯定不回来了,你赶紧弄点好处。”
毛志杰重重扔下牌,问刘十三:“那你说,什么保险,什么好处?”
刘十三忍住厌恶,拿出保单,耐心地指着几行重点:“先说理财吧,根据婷婷姐购买的这份,时限十二年,你的年收益率是百分之六。如果你打算按月支取,每个月可以拿到两百多的项目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