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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二哥哥很想你(41)



这些阮囊羞涩的读者虽然不大买书,可都认真喂养我创作真正需要的核心精神,让我写得眉飞色舞。信箱里的鼓励越垫越高,于是我抱持着“在写故事这件事上我显然做得很好,又很快乐,继续做下去一定会做得更好,也一定会更快乐”的念头,一直一直写下去。

我无法假惺惺地叹气,说什么创作是一条孤独的路。至多我只能傻笑,干!在职业栏填上“写小说”三个字,很容易就申请不到信用卡耶!

但,坐在病床旁,看着整天都在发高烧的妈妈,我什么东西都写不下去。

如何能够呢?

以前我写故事,都是天马行空:在电线杆上面练轻功的男孩、会发光的狼人、统治日本的吸血鬼、偷窥杀人犯的房东、死后变成月老的阿宅、练成一击必杀的拳击手。全是幻想的产物。

现在,妈在痛苦。

我要怎么写一些,实际上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故事呢?

我根本就没有心神虚构任何事。

“你们兄弟凡事都要商量好……不管妈最后有没有好起来。”

有天妈在病床上吃稀饭的时候,忽然冒出这一句。

我一震,心中充满不安。

妈妈难道没有信心活下去吗?

我想起了那些信。

想起了那些读者在信里告诉我的话。

于是我在病床旁边打开电脑,开始将妈妈跟我们三兄弟之间发生的一切、将这段期间我们陪在妈妈身边做化疗的点点滴滴,都写下来。我不只想让妈感觉到我们很爱她,还想让妈清楚知道,她如何在我们的生命之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希望妈了解这一点后,能够用好的心情接受治疗。

以日志的方式进行,想到什么就写下来。

每写几天的分量我就列印出来,拿给妈妈读。

妈妈读得很开心的时候,正好护士来换点滴或加药,妈妈还会骄傲地念给护士听。如果我正好在旁边肯定会害羞到想撞墙,只好到医院楼下买饮料,或拜托妈妈等轮到大哥或三三来陪她的时候再念给护士听。

“妈,妳一定要好起来,因为妳是家里最重要的人。”常常我求着妈:“现在我写的这份日志将来会出版,书的最后妳要帮我写序,所以妳一定要加油。”

是啊,加油。

多么希望那些网友读者说的是真的,我的文字拥有那些力量。

如果我写的东西没有办法打动我妈妈、鼓励我妈妈,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妈读着,有时哭了。

有时笑了。

她将每一份我写出来的日志,都小心翼翼折好又折好,一读再读。

从那一刻开始,我终于找到自己存在的目标。

我想不断不断写出让人能够产生勇气的故事,然后变强。

这种很超级的念头,会不会让我的小说从此变得更好看?

不会。

根本没有关系。

但这种意志力的诞生,让我每天起床后打开电脑萤幕的那一瞬间,就无比清醒地热血起来。对我来说,写小说不再是炫耀自己的才能,而是希望自己能用自己的招式慢慢改变这个世界。

最后,救我妈妈。

“人生就是不停的战斗。”我在网路上敲下这句话。

连续十四个月出版十四本书的纪录,就是在这种痛苦战斗的气氛下热烈完成。

第四十九章 虽然我会好伤心

动物专家说,成狗的智商约等于人类的三岁半孩童。我想这个研究是正确的。

Puma在妈妈生病后,依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乖,以前我要出门,Puma都会很不甘心地看着我,一直吠吠吠吵着要跟。

现在我只要跟它说:“二哥哥要去看妈妈,你乖。”

Puma就会乖乖地缩在椅子下,不再乱叫了。

化疗的药剂杀死妈妈体内几乎所有的白血球,抵抗力慢慢逼近零,妈整天都重复着发烧与退烧的循环,最后住进了隔离病房。为了怕带了不好的病菌给妈,我一回家就会换上固定的衣服,这样才能抱着Puma睡觉、跟Puma玩、带Puma去散步,回医院照顾妈妈前再洗个澡,换干净的新衣服。

奶奶没好气劝我干脆不要抱Puma了,说:“都是毛,一直换衣服真麻烦。”

可我没办法不抱,因为我需要它,而Puma也需要它的二哥哥。

有天冷冷的早上,我裹着棉被赖床,同样不想下床的Puma没事干,只好一直舔我的鼻孔,舌头一直卷进去挖啊挖的,Puma的舌头温温热热,越舔越起劲,好像永远都有吃不完的鼻涕似的。

慢慢我自己开始奇怪,通常Puma吃我的鼻涕不会超过三分钟啊,三分钟后鼻涕吃光光了我就会因为鼻子太通畅、有点难受而拉开Puma。今天我的鼻子怎那么反常?

我轻轻拉开精神奕奕的Puma,抽了张卫生纸擤鼻涕。

一擤,才发现卫生纸上都是鲜红的血。

我愣了一下,什么鬼啊?

过去我只有因为擤鼻涕擤得太大力擦了点鼻血出来,从没有这样大量用“流”的。按照Puma刚刚吃得那么过瘾来算,我已经慢慢流了三分钟以上的鼻血?

正当我陷入迷惘,Puma又兴致勃勃扑了上来,伸舌头就舔。

“唉,Puma你是要二哥哥失血死掉喔?”我拨开它,让它冷静。

我瞪着天花板胡思乱想了很久,好像止血了,这才下楼。

起床后我把流鼻血的事跟大哥讲,大哥皱眉说:“干是天气太冷鼻黏膜太敏感还是怎样?你最好快去查清楚,妈妈生病已经够了。”

大哥跟我心里想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妈妈跌倒手受伤血流不止,是因为血小板不足。现在我流鼻血流个没完。

下午我便自己去彰女对面的检验所抽血检查。

“要验哪些项目?”护士拿出一张表,上面有很多空栏可以勾。

“……都验。”我觉得好烦。

七上八下过了一天,隔天看了报告,数据都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以前哪有这么神经质?感觉人生用什么姿势都可以赖活下去,随便一点没差。

但妈妈生病后,我真觉得健康很重要,尤其要照顾妈,每个人都要好好的。

可Puma也倒了。

在妈生日那天,一早奶奶就赶紧将我叫醒,紧张地问我要不要带Puma去看医生,我大惊,问为什么,奶奶说Puma看起来怪怪的。

我冲下楼,弟弟抱着Puma坐在椅子上。

“刚刚Puma倒在地上抽烟,还发出哎哎哎的叫声。”弟弟说。

Puma两脚发软,无法好好坐着,也几乎不能走路,不吃东西不喝水,舌头发白干裂。但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啊!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我叹了口气,紧张的心情消失,替之以无可奈何的寂寞。

接手抱过Puma,它小小的身体几乎不剩半点力气,软趴趴的一团带毛的肉。

“Puma,你要回去了么?”我心疼地说,但语气出奇的平静。

“你不要在那边黑白讲啦!”奶奶皱眉。

Puma在我国三的时候走进我的生命,算一算,已经十三个年头。

十三个年头了,当初的小可爱牙齿掉光光只好让舌头整天都露出半截,胡子灰白,黄毛稀疏,不能快跑,爬不上楼梯,跳不下床,眼睛还有些白内障。一条标准的老狗。

Puma看着我,有气无力地缩起身体。

我的手指放在Puma的胸口探测,它的心跳时而飞快,时而缓慢。我将鼻子靠向它的嘴,它却没有伸出舌头舔我,看起来很虚弱。

“Puma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抢戏,明明就不是你登场的时候。”我抱着它,感觉它随时都会闭上眼睛、一觉不醒。

如果妈没生病,当时的我一定会哭出来。

但我很压抑激动的那部分,选择了接受。

有人说,一条狗一辈子只会认一个人当主人。

很荣幸,Puma选择了最爱它的我。

我一直都很害怕Puma会在我在新竹念大学时、台中读硕士班时、在台北写作时、甚或未来当兵时过世。我一直很希望它能在我的怀里阖上最后一次眼睛,我想Puma也是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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