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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拾起地上的唱月,然后抱着我娘离开。离开的时候那个男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他叫我莲花。
我没有回头,可是却停了下来,然后我对他说,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应该知道我是江南第一的杀手,可是你却在我面前杀死了我娘。
那个人没有说话,我听见他叹息的声音在夜色的冰凉水气中弥漫开来。他突然问,你家是不是有个婆婆?
我没有回答他,抱着我娘离开。
眼泪从我的眼睛中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泪有这么烫。
我忘记了那天是不是秋天,可是我却清晰地记得在我离开的时候,周围开始大片大片地掉叶子,掉在我的肩上,掉在我娘的脸上。我突然想起我娘曾经对我说的话,她说,每个人在死的时候都会回到自己的家乡,落叶归根,那些无法回去的人,就会成为漂泊的孤魂,永世流放。
娘,你不要害怕,我马上带你回家, 回到莲漪山庄,你还是要教我继续练剑,还是要抚摩着我的脸庞,叫我的名字,莲花。娘,你不可以死,因为你就是我的天下。
当我离开那片弥漫着我娘鲜血的草坪的时候,我再次听到那个男人的歌唱: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我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声音在雾气中变得恍惚,我听到那个男人的歌声在最后竟然变成了压抑的啜泣,像江南潺潺的流水,呜咽着奔流。
黑色的天空中传来飞鸟的声音,杀,杀,杀。我抬起头,可是却看不见飞鸟在哪儿。只有那些明亮的星斗,星光落满了我娘的头发。
回到莲漪山庄的时候,我看到婆婆提着红色的宫灯站在门口,风吹起她银白色的头发,她深蓝色的衣衫在夜色中发出幽暗的光芒。我抱着我娘站在她的面前,然后看见她漠然的面容,像是在说,注定的总是注定,然后她步履蹒跚地走进去。
我望着在我怀里像睡着的母亲,泪流满面。
娘,你叫我的名字好吗,我叫莲花。
十五,天龙冲煞,诸事不宜。
那天的月亮在我的记忆中格外地圆,也格外地亮。我在丽水的南岸,我的面前站着那个杀死我娘的黑衣男人,他的剑也背在他的身后。
他问我,你回去之后见过你的婆婆吗?
见过。
那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知道。
然后我看见他的笑容,像月光一样柔和的笑容,那一刻我竟然感到莫名的温暖。
我想和你比剑,点到即止,行吗?
当然。我看到他的笑容,神采飞扬。
那天晚上他的剑总是在刚要到我的咽喉的时候就收了回去,可是,当我将剑逼近他的咽喉的时候,我直接贯穿了他的咽喉,然后我听到喉结碎裂的声音。
鲜血从剑锋上流下来,从我的手腕上滴下去,染红了丽水边的草坪。鲜血从岸上流进河中,一丝一丝扩散开来。我知道这条河的水会将他的鲜血带到整个江南。
我望着他的面容,他的脸上竟然没有怨恨只是忧伤,我对他说,比剑之前你问过我知不知道你是谁,我当然知道,你就是杀我娘的人,而且你是个愚蠢的杀手,难道你以为我真的
会点到即止?
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那种包容一切而又怜惜的表情,然后我听见他喉咙里模糊的声音,他说,我……是……我是……你……的父亲,我的……名字叫花……丞
然后他手中的剑跌落下去,我的剑同时也跌落下去,两把剑安静地躺在草坪上,唱月,葬月。
花丞,我的父亲。我亲手杀了我的父亲,杀了那个我十八年来一直想见的人。
我抬头看天,树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掉在我和我父亲的身上。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和他一起的女子,她从黑暗中走出来,抱起花丞,然后离开。
我望着她的背影,一瞬间我的难过竟然那么巨大。我试着叫她的名字,我叫她莲花。我想知道她是不是我的妹妹。
她没有转身,但是停了下来。她说,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是大漠中的第一杀手,可是你竟然在我面前杀死了我爹。
她离开的时候落叶不断掉落在她的身上,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我突然想起了那首小调,于是我轻轻唱起来: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
那天当我抱着父亲离开的时候,我听到那个男人在背后唱的歌谣。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唱这首曲子,可是,他的面容,像极了年轻时候的父亲,孤独,可是桀骜。一瞬间我几乎有种错觉,我像是觉得在我身后歌唱的,其实就是我的父亲,花丞。
离开那片草坪的时候我听到树林深处飞鸟的破鸣,杀,杀,杀。我想起父亲从前一直喜欢观望天空中寂寞的飞鸟。我突然很后悔来江南,如果我和父亲一直呆在大漠,那么现在,父亲还是在莲池边舞剑,抚琴,唱着歌谣直到泪满衣襟。
我突然很想回到大漠,我想看看那里的莲花有没有死掉,我想看看那些沉默的刀客有没有再在沙漠中出现。我想看看黄石镇上那个小乞丐,顺便问问那块玉佩在什么地方,我想找回来。
不过在我离开之前,我还要结束在江南的记忆。我要回到我生长的大漠,在那里,成为第一的杀手。
我来江南是为了寻找我的母亲,可是却连父亲也失去了。那个我从没有见过面的母亲我想我今生今世也无法见到了,因为我要离开江南,其实我很想见见她,因为父亲说,我和我娘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想让她在我离开江南的最后时刻陪我放一放纸鸢,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放过,我也想让她陪我乘着乌篷船去采一朵水莲花,我要带回大漠去。我想让她抱抱我,让我可以叫她一声娘,可是娘,你在哪儿?
那天莲花来莲漪山庄找我,她说她要离开江南。我问她,我说你知道了我是谁吗?
她点点头,眼神中的疲倦让我心疼。
她说,在我走之前,我们比一次剑,那是我父亲最后的心愿。
我说好,可是必须点到即止。
那天比剑我发现我们的剑术几乎一模一样,有几次我将剑送到了她的颈部,然后又小心地收回来,可是当莲花刺出第七剑的时候,她直接用她的剑划破了我的咽喉。我看到我的血从我的下颌喷洒而出,像是带血的扬花,纷纷扬扬,我感到身体不断变得空洞乏力。
我问莲花,你知道我是谁吗?
然后她笑了,她说我当然知道,你就是杀我父亲的人,你也是个失败的杀手,因为你居然真的点到即止。
那一刻,我感到那么难过,可是我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父亲死在我剑下的时候表情没有怨恨只有怜悯。于是我笑了,我看到莲花脸上的不解。可是我却再也没 机会和她说话。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我手中的唱月剑跌到地面的声响,然后我看到婆婆出现在山庄的大门后面,然后一切突然消失。
当我用剑划破他的咽喉的时候,我听到他的血喷洒出来时呼呼的风声。在他倒下去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像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也是那么倒在我的面前,再也没有起来。他的血蔓延在地面上,像是江南温柔的流水。那天有很多的落叶从天而降,覆盖了苍茫的大地。
我在江南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我要回大漠去了。
当我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老人从门后面走出来,她小声地叫我的名字,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