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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拔出了剑,白色如月光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周围的黑色。然后我听见他喉咙中模糊的声音在说,原来你就是莲花。
我笑了,我说,对,我就是莲花。然后我将唱月剑再次刺进了他的咽喉,因为母亲告诉过我,不要给对手任何余地。当我看见他的血被红莲的剧毒染成碧绿之后,我将一朵红色的 西域红莲放在他的咽喉上,转身离开。
当我走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庭院中的那个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子,两个人都是黑色的长袍,飞扬的头发。那个男的桀骜不驯,那个年轻的女子背上背着一把用黑色布匹包裹的长剑。直觉上我知道他们的身分,他们和我一样,也是杀手。而且是一流的杀手。
我安静地从他们旁边走过去,然后我听到那个男人在唱一首词,就是婆婆教我的那首,我终于知道了这首词的唱法,那段旋律弥漫了忧伤,我仿佛看到江南的流水百转干回。
回到莲漪山庄的时候我看见母亲站在屋檐下,她望着黑色屋檐上的燕子堆起的巢穴,露出天真甜美如少女的笑容。我呼唤她,我叫她,娘。
那天晚上我很久都没有睡着,我一直在想那个男人和那个女子,我觉得我应该见过他们,因为他们的面容是那么熟悉。可是我想不起我们在什么情况下见过。那天晚上我唱起了那个男人所唱的那首小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莲漪山庄的树木和回廊间寂寞地飘扬,然后我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我打开门,看见母亲惊愕的面容,她望着我,急促地问,谁教你唱的这首歌?她一把抓住我的衣襟,问我,告诉我,是谁?
我说,我不知道。
那天母亲离开的时候,我听见她小声的低语,她说,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原来你已经回来。
那天婆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身后的,当我转身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她慈祥的面容,可是我第一次从她的面容中,看到无法隐藏的忧伤。
婆婆,你在担心什么呢?
父亲告诉我,其实现在的天下,只有江南和塞外这两个地方,才有最好的杀手,所以我们要回到江南,而且,我娘在那里等我,还有我的哥哥,莲花。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娘,我哥哥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而且,我们彼此都没见过。父亲总是喜欢摸着我柔软的黑色头发对我说,莲花,你娘和你一样漂亮,她的名字叫莲桨。
当我们到达江南小镇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有细雨开始从天空缓缓飘落。江南的雨总是温柔得不带半点萧杀的气息,缠绵悱恻如同那些满天飞扬的纸鸢。
我记得我在大漠中第一次见到纸鸢是在杀死一个镖师之后,他的车上有一个蝴蝶纸鸢。我问父亲,这是什么,父亲对我说,那是纸鸢,可以在有风的时候飞上天空,就像那些寂寞的飞鸟一样。
我问他,为什么大漠里没看过有人放纸鸢?
父亲说,因为大漠里的风,太萧杀。那些脆弱的纸鸢会被风肢解,然后散成碎片,飘落到天涯。
而现在,我终于在天空中看到了飞舞的纸鸢,那么恬淡,安静。突然间,我热泪盈眶。我问父亲,我为什么不从小生活在江南,为什么我娘不在我身边?
父亲摸着我的头发,没有说话,可是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疼痛。他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莲花,莲花,莲花。
我喜欢江南的流水,它们婉转地缠绕着整个城市。看到那些从石桥上走过的长衫少年,我总是会开心地笑。我问父亲,爹,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个样子,羽扇纶巾,风流倜傥?父亲总是摸摸我的头发,对我说,不是,我年轻的时候背上总是背着葬月剑,深居简出。很多时候在夜色中赶路,然后在黎明时杀人。父亲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波澜,所以我不知道他对他曾经年轻的岁月是怎样的一种回忆。
我见过那些乘着乌篷船扬起皓腕采莲的女子,她们的头发黑如金墨,柔顺地从肩膀上垂下来,然后没进水中。那些头发荡漾在水草里面,像是她们低低的吴侬软语。偶尔有燕子斜斜地飞过水面,然后隐没在黑色的屋檐下。
我对父亲说,爹,我喜欢江南。
我们第一天来到江南的时候我们住在一家客栈里。那天晚上我和父亲站在庭院中,我看到星光落在父亲黑色飞扬的头发上闪闪发光。他在唱那首小调,可是他的琴没有带来,遗落在大漠的风沙里。父亲磁性的声音蔓延在江南的水气中。
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然后我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那一瞬间我觉得似曾相识,他像极了父亲,斜飞的浓黑的眉毛,如星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如刀片般薄薄的嘴唇。父亲背对着他没有看见,我想叫父亲,可是他已经走出了客栈。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难过。
然后我们听见楼上人群惊呼的声音。
当我和父亲赶上去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他的血从他的身下流淌出来,像是江南婉转的流水,四散奔流,渐渐在风中变成黑色。然后我发现他咽喉上的伤口,一剑致命,而且伤口呈现诡异的蓝色,我知道剑锋上淬有剧毒,而且就是那种西域红莲汁液中的毒。而且那个人的咽喉上,有朵鲜艳如火焰的红莲。
我转身对父亲说,我没有杀他。可是我发现父亲根本没有看着我,他只是一个入神情恍惚地低低地说着两个字,而且那两个字很奇怪,那是我的名字。
父亲一直在念,莲花,莲花,莲花…
初十日,北星侧移,忌利器,大利北方,有血光,宜沐浴,诵经解灾。
那天的黄历上这样写到。
那天早上娘很早就起来,她的头发挽起来,精致的发钗,飞扬的丝衣,手上拿着我的唱月。
娘,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去见一个天下无双的杀手,我想看看是我天下第一,还是他天下第一。母亲的头发在风中依然丝毫不乱。我看到她的笑容,恍惚而迷离。
娘,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我心里突然有种恐惧,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不行,这是二十年前的约定。莲花,你等着我回来,我会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山庄的大门口,她的衣裳飞扬开来,我突然觉得莲桨像只欲飞的蝴蝶,可是我怕她再也飞不回来。
那天我一直等到晚上,山庄里已经点燃了橘黄色的灯火,屋檐下的宫灯亮起,柔和的灯光从我的头顶笼罩下来。
当我听到北面山上传来的厚重的晚钟声,我站起来,然后告诉婆婆我要出门。
婆婆拉着我的手,望着我。我对她微笑,我说婆婆,我只是去找我娘,我很快回来。
我在丽水的南面看见了我娘,还有我在客栈里看到的那个会唱小调的男人,当我赶到的时候我刚好看到那个男人的剑锋划破我娘的咽喉,鲜血如同飞扬的花瓣四散开采,汹涌地喷洒而出,落在草地上。母亲手中的唱月跌落下来,砸在草坪上,没有声音。
我轻声地呼唤我娘,我说,娘,娘。
然后她转过身来望着我,绽放了一个笑容,笑容幸福而满足,在她死的时候,我也在她身边。我娘的身体倒下来,倒在我的怀里,她伸出手抚摩我的脸庞。我看到她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娘哭,也是最后一次。她伸出手,指着那个男人,然后我听见她喉咙里模糊的声音,她说,他……是他……
我抱紧我娘,小声地说,我明白,娘,我会为你报仇。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娘的手就从我的脸上跌落下去,我看到她安静的面容,荡漾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