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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对你说(出书版)(6)



她忽然呕吐。

同学连忙扶起她,有人急急取来毛巾与水。

“昨日马莉也吐得很厉害。”

“气味与气氛都难受到极点。”

“有记者问寻到什么,阿真忽然生气,板起面孔答:‘免治肉碎’,那记者落荒逃去。”

“化学系同学表示同情,说发明有一种药水,闻一下,臭味会变指定香氛,问我们可需要。”

“我们的嗅觉同猎犬一般重要,岂可遮掩。”

他们把琪琪扶进帐篷。

“可要回家休息?”

琪答:“农场作坊每一吋已经检查完毕,我可以开始检查住所。”

“祝你好运。”

琪如常用功工作,亲自在实验室监察及写报告。

她已把头发剪短,平时穿白棉衣及卡其裤,老远便可以把她认出。

张主任放心不下,时时拨空档静静看视雷琪。

她不是忙碌书写,就是凝视电子望远镜荧幕。

琪沉默不言,有时手握一杯咖啡,垂头沉思,似一尊雪花石像。

大家都感慨:“自那猪场回来,每个同学都变得沉默。”

“有学长从罗旺达反,晚晚警醒痛哭,什么都吃不下,廋十磅,可是仍决意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

雷妈对张师母说:“我看着真心痛,每次想与小琪谈几句,她便抬头说:‘我没事’,瞳睛无神,皮色苍白,像是元神出窍,迷途回不来,一点精神也无,叫我心如刀割。”

张师母叹气,“真没想到短短时间这两个年轻人如此深爱。”

雷琤本来在一旁沉默不言,终于忍不住开口:“也不可如此悲观,琪琪不错已不如从前那样活泼跳脱,说笑不停,可是她变得成熟娴静,又不减秀丽,未尝不是好事。”

张师母连忙说:“是,是,塞翁失马。”

雷琤说:“叫人灰心的是,世上不如意的事,竟如此多。”

“琤,你呢,你可有新发展。”

“我下月与小妹欧游。”

雷妈说:“我指——”

“没有,我根本没有留意什么可能性。”

“也许,年纪大一点的人牢靠一点……”

这时,雷琪推门进来,闲闲接上说:“琤姐与我都喜欢年轻漂亮男生:高大,浓眉,胸肌发达,哈哈。”

雷妈见琪琪忽然又俏皮说笑,不禁欢喜。

琪坐下说:“老男人,谈也不用谈,是不是大姐,他们身上有气味,喜打嗝,牙齿黄,皮肤松,唷,讲话像训人,不不不。”

张师母说:“这不是在形容老张吗?”

大家忍不住笑出声。

只有雷琤知道,妹妹不过是假装正在痊愈中,其实那伤口可能永远不会愈合。

晚上,两姐妹在一起说话。

“琪,你做得很好。”

琪不语。

“琪,难为你了。”

琪忽然问:“姐,我同你,我们两人,余生还会有机会笑吗?”

琤黯然,“我不知道,我与小津分手后,至今未笑。”

琪颓气,“也许,已经永远失去笑的本能。”

两姐妹紧紧拥抱。

琪饮泣:“姐,这样痛苦,我想去找大丞。”

琤放声大哭,“琪,不可有此念头,我听了心如刀割。”

“嘘~嘘,莫叫妈妈听到。”

姐妹用被褥遮住全身,哭到疲倦睡着。

琪过一会,身体还会抽搐一下。

一个大雨天下午,雷琪正在授课,系主任张氏敲一敲课室门进来。

“Q”他说:“有访客。”

雷琪放下课本,心中纳罕,是什么人,没有预约,冒昧把她从课室抽走,而且,得到她上司允可。

走进小小会议室,一个年轻男子立刻站起,身段英挺的他穿着军服,雷琪一眼就认出是好勇头狠金国的制服,她不禁警惕。

系主任张博士说:“Q,你们慢慢谈。”

雷琪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张已经离开会议室。

助手送来一壶咖啡两只杯子,暗示他们要谈一段时间的样子。

雷琪从来没有先开口习惯,她看着那英伟军人。

“我是金国的吴家成陆军少校,这次来,与你商谈一件要事。”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动听温和。

“请问有何贵干?”

“雷博士,你在前年,可曾与本市警方协查兰顿猪场案?”

雷琪点点头。

“你与法医学系学生不眠不休在最短时间成功鉴证三十二名受害人遗体。”

雷琪不愿再提。

吴少校喝一口咖啡,轻轻说下去:“雷博士不知可听说过敌国五角大厦的组织JPAC。”

雷琪嗯一声。

她轻轻答:“战俘及失踪军人问责部队。”

“雷博士,本队想借助你的专业才能。”

“我并非金国公民。”

“我猜想二十一世纪的科学家已不受国界区限,况且我们这次出发到华南。”

“去搜寻什么?”

他把随身地图撒,打开,伸手一指,“这里。”

“噫,这是四川,又称蜀,你要去搜查二次大战失踪空军。”

“正是。”

吴少校见雷琪对答如流,不禁高兴。

刚才她一进来,她心头一凉,大名鼎鼎的法医系教授竟如此年轻,这还不止,她肤色白皙,弱质纤纤,似无缚鸡之力。

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此刻他略觉放心。

雷琪说:“这组JointPOW-MIAAccountingCommand于二00三年在五角大厦成立,一直从未间断追查工作,成绩斐然,何需外界帮忙。”

少校却说:“这次是额外紧急事件,该处将建造水坝及人工湖,整个山头会淹没在水平线下,如有遗骸,将永久湮没,故此必须额外人手迅速协助追寻。”

所以,找到了此地。

雷琪想一想,“我此刻正进行一项重要工作。”

“雷博士,请勿推却。”

直到此刻为止,雷琪一直用英语与他对答,她认出他是华裔,忽然用普通话说:“我正与本系同学一起商量,看如何把沿横加铁路的华工骸骨逐一发掘安葬,这件工作总要有个开始。”

可是少校并无动容,他一片茫然。

呵,他不谙中文。

“对不起,雷博士,不但是我,家你母亦不谙中文。”

雷琪只得微笑,“这么说,你们是十九世纪移民。”

“曾祖父落脚在尼铁吾。”

雷琪点头。

“真羡慕你会中文。”

雷琪轻轻表白,“你另请高明吧。”

“时间紧凑,雷博士,只有你了。”

雷琪微笑,“那有非谁就可这种事。”

这时,系主任推门进来。

“Q,难得两国已达到协议,以人道角度,允许金国进境内发掘,这是二次大战一组战斗飞机,在缅甸受训,帮助中华抗日,功劳不浅。”

雷琪抬头,“你是指昵称飞虎队的空军。”

“正是,这批空军,应获得回家的归宿。”

少校说:“迄今,在滇缅及印度边境,尚有二千多名失踪军人。”

雷琪胸口发闷,她垂头不语。

“这一组急救队全部有华裔血统,方便他们在乡间工作,Q,你任领队,只要一个月时间,成功与否,都需撤退。”

“据我所知——”

“雷琪,义不容辞。”

雷琪说:“年初联合国希望我去索马利亚,我亦推辞,理由是,他们并不需要外人插手。”

“这次不一样。”

咖啡壶已经干涸。

少校忽然问:“张博士你为何叫她Q?”

“QiQi,琪琪。”

少校微笑,出色科学家,竟有如此娇嗲名字。

雷琪有点腼腆。

这时,系主任说:“家成,你先回去,七时到舍下晚饭。”

“明白。”

吴家成少校告辞。

雷琪转身说:“我不会到华南,这件事太沉重。”

“琪琪,你读法医鉴证科,没有不吃苦的功课。”

“吴少校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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