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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找我?
雷小姐,布景设计人。
那小津讶异,是吗,你好。
他没想到看到那样一个可人儿,不禁欢喜地扬起一条浓眉,像所有男人一样,笑眯眯看牢明艳的她。
雷琤见他走近,发觉他整张脸上是亮晶晶一滴滴汗珠,像露水那般,并不汇成一线。
他手臂上汗毛,长的几乎可以梳理,驯服地贴在肌肤上,像逗小猫翻转身,它肚皮上那些软毛。
雷琤看得发呆,忽然面红,转过脸去。
这时美术指导走近,Z,你来了,真感谢你把布景做得如此美妙,我决定把整辑照片搬到它面前拍摄——
琤见上司赞不绝口,心想,这时还发牢骚纯属不智,她不出声。
让我介绍小津,他是演艺学院学生,找不到角色时在此间帮忙,功夫准而快,我们几乎希望他放弃演技,哈哈哈哈。
琤仍然不出声。
回到家,她在日记上这样写小津的美貌是如此耀目,不能逼视,看他,最好用一张硬纸,钻一个孔,像观看日食那样自小孔张望,才不致刺目。
小津有漂亮到那种地步吗,至少在雷琤眼中如此。
五个月后,雷琤向父母提出要求,搬出去住。
我已成年,老大,那间公寓近工作地点,我想尝试独立生活。
雷母:你是少女,独居不妥。
琤轻轻反驳:做母亲责任仿佛就只是反对子女一切选择。
你这次出去,是为着方便招呼朋友吧。
琤不出声。
雷琪躲在一角听到,心中恍然大悟,啊地一声。
那人可是那叫小津的日本人?
他英籍,母亲是日裔。
雷父:他是一个杂夹种。
小琪至今才知道那漂亮高大的年轻男子是混血儿。
在我眼中,爸,你是殷商,在许多人心目里,逢商必奸。
雷妈知已无挽回机会,子女大了,总要离巢。
可是他没有正当职业。
家长心中,除出医生或教授,根本没有其他职业。
你去吧,叫小津来见我们一次。
明白。
小琪忽然感触,大姐是她心目中的玫瑰公主、百合仙子,今日,因为一个身份不相配的男友,忽然贬值。
她这次离家,是要与小津同居,并且,收容他在她的私人公寓里。
女孩子,读好书,做妥事,还得找个配对男伴,否则,美中不足,又成话柄,真难。
小津来了。
牛仔衫裤,白衬衣,已如玉树临风。
小琪喜欢他。
他关在书房与雷氏夫妇详谈许久。
终于走出书房,他似乎有点累。
琪琪在楼梯底叫住他:小津先生。
他看着她,你一定是雷家的安琪儿琪琪。
小琪问:你们在书房里说些什么?
长辈要我告诉他们,我会永远爱着Z.。
你怎么说?
我爱Z.。
永远?
小津答:永远。
小琪目光落在他手臂上,她想:真奇怪,前臂上汗毛直至手背,上臂却光滑,眉毛胡须腋下那样糙,胸前与手臂却十分柔软。
她忽然伸手去抚摸小津汗毛,触觉像一层网纱。
小津一怔,随即大方应付。
小琪接着老气横秋地说:请爱惜我大姐。
他们两人在一起相当快乐。
雷琤每周回家一次,总是容光焕发。
小津只在大节才出现,一次比一次好看。
渐渐有导演找他演些不重要角色。
也有人看到他在西餐厅做侍应生。
所有未成名的演员都打杂工。
那些,小琪对父母说,也是正当职业。
她有没有提结婚?
小琪摇头。
怎么会看中那样一个人!
小琪也问过大姐,雷琤说:你不会明白。
可是爱情盲目?
我们同男生一般要读书做事自立,为什么不能像男生一样,爱与谁在一起都开心,我捱到成年,只想与活泼漂亮的小津一起吃喝玩乐,与他到沙滩游夜泳,看日出,一起学跳骚莎舞,到酒庄试酒,他替我拍照,我为他画像,闲时找精彩小馆子找美食,我干吗要做身份地位的奴隶,我对名利丝毫不感兴趣。
大姐竟如此浪漫。
雷妈说:她读好书,有职业有收入,娘家大门又永远开着,觉得吃亏可以马上回家。
雷爸生气,这种话叫琪琪听着学坏。
小琪不出声。
雷爸曾为大女介绍男友,着重家势与学历,那些男生,小琪都见过,他们自前门入,大姐从后门溜脱,他们有些似放在花园里做装饰的小矮人,有些傲慢跋扈,不要说是雷琤,连小琪都不喜欢。
此刻,琤找到她的灵魂伴侣。
原先以为过一两年,这一对年轻人会厌倦分手,但是不,到第三年,仍在一起,雷妈首先软化。
她会凝视小津英俊面孔,轻轻说:“左边眉毛比右边略长一点”,小津双眉长三寸宽半寸,女性都喜欢英气浓眉,雷爸却说:“贼一样。”
是一个小贼把他的大女偷走,忿忿不平。
因此把琪琪看得更紧。
琪到大学,还没有与男生上街。
她认识文丞,由父亲好友张先生介绍。
张先生在大学教书,升到系主任,招待新生吃茶点,师母邀雷琪过去帮忙。
琪琪穿起长围裙,任二厨,忙得不可开交,搬抬扛,毫无怨言,一头大汗。
她头上扎一方头巾,笑嘻嘻,边做边向师母讨教烹饪之道。
她没有注意的是,一直有人在厨房门边打量她,那高大年轻男子一边吃苹果一边微笑凝视。
琪琪带着小小收音机,听流行曲,有时忍不住随拍子扭腰,跟着唱:“如果在一个夏日,你离我而去,你不如把日照也带走,我会逐日死亡,直至你再度出现……”
本是首悲歌,不知怎地,小琪唱得非常愉快俏皮,仿佛在开玩笑:我不过说说而已。
那年轻男子听得入神。
忽然师母叫他:“大丞,你站那里做观光客多久了?还不来帮忙。”
他丢掉苹果朝琪琪走去,“我叫文丞,你是——”
琪琪双手端着一只炒锅,“我叫雷琪。”
师母接过锅子,她才与他轻轻握手,她一手油腻。
师母说:“把水果洗净放入盘子拿出去招待客人,今日来了几个?”
“一共十一人,七女四男。”
师母差异,“理科也女生多过男生了,琪琪也是理科生。”
他们把自助式糕点端到饭厅。
琪站在长桌后为众人添菜。
文丞一直在她身边帮忙。
聚餐结束后,一身汗的琪琪坐露台吃冰淇淋乘凉,文丞走近。
他很直接:“琪,我可以约会你吗?”
小琪抬起头,看到文丞阳光般笑脸,小女十分有感应,“我得问过爸妈。”
“我亲自去应征。”
两人都笑了
文丞教琪琪,“把这个汽酒,与冰淇淋混合,更加香甜可口。”
琪琪答:“妈妈说女孩在外不可喝酒。”
文丞一听,“是,说的是。”
这是一个小公主。
他一向不大喜欢这类纯品小女孩,但品学兼优的琪琪是例外。
文丞第二天就上门约见雷爸。
他换上西服,结好领带,一本正经地说:“雷先生,请允准我约会令千金雷琪,我叫文丞,我在大学任张主任助手,身份是讲师,我专修热能动力……”
雷爸渐渐露出笑容。
他称赞文丞:“看,多懂规矩。”
其实他心底知道,有无规矩都一样,这些年轻男子,心里只有一个目的,但,做父母的还能怎样呢,面子上过得去,就好自己端把梯子,咚咚咚走下台了。
怎么看,雷家都是个幸福家庭。
雷妈咕哝的,不过是发边又添多白发,颈肤全部失却弹力之类。
直到一个初冬傍晚,雷琤回到娘家,一声不响,取过一罐啤酒,一口气喝光,坐着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