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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墙会说话(26)



张家相当富裕,家有厨子,菜式清淡可口,春池贪婪地想,为这一头现成温暖的家就该对张仲民另眼相看,她走运了。

"每星期我们都聚会一次,春池,欢迎你加入。"

"我一定来!"

"下星期做蟹肉小笼包你尝。"

馋嘴的春池感动得鼻子发红。

散会后仲民送春池返宿舍。

春池说:"拥有那样的父母兄弟姊妹真是福气。"

"我也知道。"

春池心想,有人连生母是谁都不知道,唉。

"家母只生我一个,幼时无伴,所以我有自言自语习惯。"

"独家子一定寂寞。"

"一直不甘心,时常哭诉,希望有弟妹,并替他们取了名字。"

"叫什么?"仲民好奇。

"妹妹叫比亚翠斯,弟弟叫阿伯拉罕约翰。"

仲民啊一声,"真是好名字,将来不如给子女。"

春池倒是没想到,噫一声不语。

过两日,张医生带了精致漆盒盛的食物给她:"这是你喜欢的醉转弯及笋丝炒肉丝。"

春池称赞:"这盒子太漂亮。"

"是外婆的嫁妆之一。"

春池暗呼不妙,这里边有深意,爱男方的家人固然好,可是不爱男方,光是爱他的家人,就有点不妥。

"我们一家对你有异常好感。"

"谢谢。"

"子全说,再有同学嘲笑她是四眼,你会用拳头教训他们的鼻子。"

春池简单地答:"是。"怕什么承认。

张医生笑:"子全的爸妈说谢谢你。"

春池庆幸在家以外找到了家人。

终于融入新环境,如鱼得水。

一日,在家中打报告,有人按铃。

春池猜是隔壁女佣来借油盐酱醋,离开工作桌去开门,外头站着的却是林若非,俏丽的她神情自若。

春池十分意外,可是立刻拉着若非的手,"什么风吹你来。"

若非答:"西北风。"

恢复了尖刻,真是好事。

"请进,吃过饭没有?"

若非却说:"老房子已经动工拆卸了。"

"啊!我得到地盘去拾砖头,卓羚姨嘱我替她保留点纪念品。"

"你们真有闲情逸致。"

"近况如何?"

"在家接散工来做,勤力点,生活尚不成问题。"

家,春池不敢问是谁的家。

"春池,有一件事想你帮忙。"

春池看着她白?的面孔。

"你做不到也不要紧,千万不要有压力。"

春池略为紧张,"你请说。"

她一口气道出来:"父母的家不下去了,我想在你处借住半年,待元气恢复就搬出去,我答应你,我会静得像只老鼠。"

春池以为还有下文,可是若非已低下了头。

春池问:"就是这个要求?这里两间空房,任你挑选,爱住多久便多久。"

对着这样的慷慨,若非呆住了,她鼻子缓缓发酸,别转面孔,轻轻说:"谢谢你。"

"咄,朋友要来干什么,你尽管在此静心写作,直至成名,这是我的家,我可以作主,你千万不用见外,我早出晚归,只不过回来睡一觉,不会打扰你的灵感。"

若非颤声道:"我一定过得了这一关。"她握紧拳头。

这时,春池才发觉她体态同从前不同。

她轻轻哎呀一声。

若非点点头。

春池低声问:"你决定了?"

若非答:"是。"

"单亲家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若非微笑:"我知道。"

"那么,我支持你,今日的我英明神武,财宏势厚,你同我放心。"

若非笑,她露出一丝疲态,"我想躺一会。"

第二天,春池托同事找家务助理。

"每天工作八小时,擅烹饪、爱清洁,只需照顾两个人起居。"

这样简单,一下子便找到合适的人。春池又为若非联络专科医生。

"是澳洲人,姓史璜生,洋人少是非,每两星期去定期检查一次,医务所非常近。"

若非吁出一口气。

春池说:"写多几篇好文章。"

她并没有夸张,真正早出晚归,七时出门,午夜十二时回来,难得在家吃饭,周末又有应酬,有什么事,还得留字条给若非。

逢星期日往张家聚会,已成惯例。

她是受欢迎的客人,每次都带名贵水果花卉以及欢笑声上门去。

午饭后大家坐在偏厅各适其适,有人弈棋,有人学织毛衣,有人闲聊,老人打盹,孩子们玩电子游戏机。

春池与子全背《木兰辞》,仲民在一旁听。

电视开着,但调低了声响,荧幕自上午一直反复播映同一段新闻。

漆黑海面有惊心动魄的星星火头,仲民说:"是坠机事件。"

春池转过头来说:"听听详情。"

仲民说:"飞机自纽约飞出,经太平洋往赫尔辛基,抵达加拿大诺华史哥沙省时要求紧急降落,不幸却在附近海域坠毁。"

"可有生还者?"

"无一幸免。"

"你说飞机飞往何处?"

"芬兰首都赫尔辛基,飞机上大部分是前往开会的联合国工作人员。"

春池抬起头来。

"借你家计算机一用。"

仲民跳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

可是航空公司网页爆满,一时挤不进去。

仲民低声说:"你先回去照顾若非,我守在这里。"

他真连她的朋友都设想到了,春池感激地握住他的手。

张医生问:"什么事?"

"坠机上可能有朋友。"

张家上下耸然动容,"呵。"

春池赶回家中,一切无异样。

佣人在厨房做黑糯米甜粥,若非午睡未醒,书桌上放着一整叠已完成的原稿,一切都正常。

会不会是仲民与她紧张过度?

春池静静坐下。

过一会儿,仲民的电话来了。

"证实吴乙新确在飞机上。"

春池不语,头顶似受重击。

"联合国人员时时乘搭这一班飞机往来欧美办事。"

春池嗯一声,捧着头,耳畔嗡嗡声。

"你打算怎样向若非交代?"

春池决定了,"我会一如过往,一字不提。"

"什么?"

"他已经离开她,她没有期望他会回头,她已决定负起一切责任,他的生死,其实已与她无关。"

"可是——"

"让若非自己处理她的喜怒哀乐吧。"

"春池,为什么我觉得你会是天下最好的母亲?"

春池苦笑,"人生如此苦恼,谁还敢生儿育女。"

仲民也叹气,"我将致电吴家,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

傍晚,若非起来,照常与春池聊天。

春池说:"一天陪你吃五餐,人就是这样长胖的。"

第二天,报纸送来了,若非读得津津有味,看完头条,再看副刊,无动于衷。春池悲哀,呵,心完全死了,不是这样,不能再生。她不说,春池也不提,这是最大的尊重。仲民接春池下班。

"若非反应怎样?"

"一点端倪也看不出来。"

谁知仲民却赞道:"好,够勇敢,她是真正丢开了,实事求是,我到此刻才肯定她会胜任单亲重担。"

春池轻轻说:"弃妇与寡妇,其实只一线之隔。"

"她会站起来。"

下午,他俩陪若非检查身体。医务所设备先进,用彩色超声波扫描胚胎,看得一清二楚,是个健康男婴。

若非低声说:"春池,给他一个名字。"

春池冲口而出,"阿伯拉罕约翰。"

史璜生医生笑,"中文名字呢?"

"林,林爱庇。"

若非微笑,"那岂非成了女孩子。"

春池哈哈笑,"本来就希望是个女孩。"

诊治完毕,春池服侍若非穿衣着鞋。

"腿有点肿,你且回去休息,仲民与我去买些婴儿用品,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你们对我如手足。"

"朋友之间应当如此,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不幸见过太多跟红顶白、背后插刀、谣言中伤的亲友,才觉得我俩是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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