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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余听了这话不忿,他这样回敬:“你与小山,以及沈宏子与他现任妻子都可以来。”
终于吵起来。
沈宏子有先见之明,不让女儿与他们同住,免小山尴尬。
这时小山站起来,“我还有功课。”
她想离开是非之地。
他们大人同小孩一样,吵起架来用辞非常难听。
不料余先生先取过外套,“我出去兜风。”
常允珊不禁示弱,“小山,我们也出去喝咖啡。”
她啪一声关上灯。
“妈妈,这不大好吧。”
“我还有什么路可走?把整家人叫出来,谁付钞结帐。又是我,我在宣明会助养两名小童,人家千过万谢,他家牵丝攀藤一来十多人,都归我名下,长期谁吃得消,余某这人一点节蓄也无,所有大笔额外开销,始终转嫁给我。”
“或许可以平静地商量一下。”
“都是你,沈小山,多嘴,手臂朝外弯。”
母女喝咖啡到十一点,实在累了,小山送母亲回家,余氏还没有回来,他也真会籍口示威。
常允珊忽然叹口气,小山以为她有悔意,谁知她轻轻说:“明早还不回来,我换人换锁,莫以为这个家他可以自出自入。”
小山一言不发,驾驶小车子回公寓。
老妈就是这个脾气。
大抵不会改了,强硬性格,已经陪她走了几十年,成、败,都是它,还怎么改呢。
在路口,小山看到余先生的车子回转,她放下心,响号示意。
余先生叫她停车。
小山问:“你还不回去?”
他却说:“你妈妈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
小山忽然笑,“你也是呀,彼此彼此。”
“过节,我习惯与孩子们聚一聚,这是一年一度我这个失职父亲唯一见到他们的时候。”
小山摊摊手,“我帮不到你。”
“我明白。”
他把车驶走。
甚么时代,大人竟望子女帮他们解决问题。
简直是反面教材,他们做的,下一代不做,人生已经成功一半。
他们不愿发起家庭团聚,老花玛却出信邀请:“小山,欢迎你到酒庄过白色圣诞,享用火鸡冰酒。”
小山相信余先生与母亲也收到同样邀请。
可是常允珊却说:“小山,我与你到夏威夷潜水。”
“喂,那是你的酒庄呀。”
“我已经允许借出地方,仁至义尽。”
“妈妈只去一天,立刻回来。”
“小山,我不是十八岁无知少女,我清楚自己意愿。”
“这不是说我吗,指桑骂槐。”
“我一个人也可以玩得很高兴。”
“余先生呢?”
“余先生有他自己想法。”连她也叫他余先生。
“你们结婚有多久?”
“明知故问。”常允珊啪一声挂断电话。
没多久,沈宏子这样问小山:“要不要回来陪爸爸过节?”
“你有时间?”
“思丽陪父母到英国探亲,我落了单。”
“你为什么不一起去帮忙担担抬抬?”
“我就是不想一路帮他们看行李找车子改飞机票转酒店房间。”
沈小山笑得呛咳。
“你来还是不来?”
“妈妈也叫我陪她,我忽然成了香饽饽。”
“她也为难,那余某一大堆孩子,连现成孙子都有啦,三代同堂,甚难应付,她事前没看清楚。”
小山不出声。
她也不得不承认,老妈选对象,眼光一向欠准。
“你不愿做跟班,郭家放过你?”
“他们有佣人跟着去。”
“郭思丽没有不高兴?”
“岂能尽如人意。”
都说出真话来了。
小山说:“我隔日给你回复。”
第二天,她走向图书馆,忽然看到眼前白点飞舞,在亚热带长大的她以为是昆虫,本能伸手去拂,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
是雪花。
初雪,轻俏优美,落到一半,又随风往上扬,小山仰起头,欣赏良久,心中赞叹。
但是她随即又觉得凄清,低头不语,静静走进图书馆,在那里蹲了一个下午,一直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雪花。
晚上,沈宏子又找她。
“小山,不好意思,计划改变,思丽不跟父母,她陪我去大溪地,原来我在她心目中,仍占地位,哈哈哈。”
“不相干,你俩玩得高兴点。”
“你呢,小山。”
小山没好气,“老爸,你就别理我了。”
她用力挂上电话。
她一个人踏雪出去买晚餐。
天早黑,途人都心急想快点回家,路上人碰人,肩轧肩,平时礼貌不知丢往何处。
小山气馁,半途折回,算了,吃个泡面也一样饱肚,路边小贩却叫她:“热狗,香辣热狗”,小山忍不住买了两只,“可可?”小山又要了一杯热饮。
她站在路边大口咬下,忽觉凄凉,落泪。
一边吃一边伤心,吃完一只,另一只放进口袋,走回公寓。
她比什么时候都想念他们三兄弟,尤其是松远。
下雪的阴暗黄昏,真叫寂寞的人慌张。
回到家,看到松培的电邮,破涕为笑。
“小山,每个人都应该在北国生活一段日子,没有季节的城市,不能启发思维,你说可是,外公叫我们返酒庄过节,老二已经婉拒,他说酒庄已经易主,他会在春假去探访老人,他现在一间电讯公司做策划工作,薪酬不错,你们最近见过面?他特地去酒庄与你说好,没惊动老人......”
小山发呆,忽然她发觉已经坐烂了口袋中的热狗,啼笑皆非。
松远不去酒庄,她也只好留待春季再与他见面。
老三又说:“我真不耐烦做功课,要求烦苛,题目众多,虐待学生,我擅冰曲棍球,欲投考美某间大学体育系,日后必与父亲商量。”
小山吁出一口气。
她终于陪母亲到夏威夷大岛去住了几天,穿嬷嬷裙,戴花环,学徒手潜水。
常允珊的经济情况似乎大好,故此独自度假,毫不介怀,一路与合伙人及同事联络,头头是道。
小山客观衡量母亲。
身穿黑色浴衣坐在泳池旁的她尚能吸引不少眼光,年轻的小山却不知那是因为她就躺在老妈身边。
说穿了,常允珊不过是一个辛苦经营的单身母亲,可是今日社会盛行奖励式教育,政治正确,用词谨慎,像黑人叫美籍非裔人士,迟钝儿叫学习障碍儿童等。
故此,常允珊是一名能干独立的时代女性。
渐渐她自己也相信了,长袖善舞,建立了小世界,再不伤春悲秋。
小山的潜水师傅,是一个土著年轻人,体内混着四种血液,一个人就是联合国。
他长得有一点像余松远,主要是大家都喜欢赤膊。
他说:“最美的潜水地是澳洲北部的大堡礁,百余种珊瑚,千多类鱼。”
大岛风光已经叫小山满意。
假使余松远也在就好了。
师傅带小山去看海底火山熔岩,一团一团,形状活脱像灰黑色枕头。
“看到没有,炽热熔岩自火山口喷出,流入海中,被海水冷却,一块块沉落海底,形成今日模样。”
蔚为奇观。
真没想到,如此庸俗乏味的度假地也有可取之处。
常允珊一边听手提电话,一边学土风舞。
说得起劲,索性走到棕榈树底絮絮不已。
小山头上戴鸡蛋花环,跟一个中年太太学习款摆。
舞蹈老师有感慨:“土风舞太过商业化了。”
那边常允珊忽然被黄丝蚂蚁咬了一串水泡,尖叫起来。
小山陪她去医生处敷药。
常允珊说:“回去吧,玩腻了。”
心急与不耐烦一如少年人。
反而小山说:“我喜欢这里,悠闲清净,只赚一点点钱也可以过得很舒服,孩子们咚咚跳舞,肚子饿了捕鱼烤香饱餐一顿,口干采椰子饮汁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