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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允珊噗一声笑,“孩子,这是夏威夷群岛,不是世外桃源,全美五十州之中以她生活指数最高。”
小山颓然。
“这是你喜欢花玛酒庄的原因吧,你崇尚假自然,放心,那一半股份我会抓得牢牢,将来我骑鹤西去,那份子就是你的。”
“假自然。”
“当然,把你扔到无水电的阿玛逊流域去,你吃得消吗,你是那种窝在沙发里边喝香草奶昔边阅国家地理杂志边叹大自然美妙的人。”
母亲挪揄女儿。
老妈说得对,她们是不折不扣的城市人,一场山火已叫母女目瞪口呆。
过一日她们收拾行李回家。
潜水师傅一直送到小型飞机场。
“明年会不会再来?”
“倘若来,一定与你联络。”
飞机前往火奴鲁鲁,常允珊问:“他叫什么名字?”
“基阿奴:一阵轻风吹过山谷的意思。”
“土语很有文化呀。”
回到家门,小山用她的锁匙开门,才发觉门锁已经换过了。
这不是好现象。
常允珊若无其事把一条新门匙交给女儿。
“妈妈—”小山担心。
“不关你事,无论发生什么,妈妈是你的妈妈。”
小山不出声。
母亲已经把她带得那么远,她还能抱怨什么。
隆冬中她晒得一脸金棕度假回来,手边从来不缺零用钱,见识、阅历、享受,都比一般同龄女子好,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换一个标准普通家庭妇女妈妈给她,沈小山能学到这么多吗。
她低下头。
第二天一早她在雪中考驾驶执照。
晒黑了的她双眼更加明亮,笑容可掬,印象分十足,虽犯些少瑕疵,考官还是给他及格。
那天老三给她传来许多照片:“你没来,大家都想念你,金尤其垂头丧气,她最爱看你的吃相:像五六岁孩子般,全神贯注,低头刷刷刷苦吃,浑忘世事......松远也没来,与你一般怪脾气。哀绿绮思怀孕,松开将为人父,我爸高兴之极,他将赴加州一间建筑公司工作,你与母亲也会跟随吗。”
小山并不知道该宗新闻。
她特地去探访母亲。
“常女士,余先生将到美国任新职,你可知此事?”
常允珊不语。
“你们已届相敬如冰的地步了?”
“他持有美国建筑师执照,处处去得,人随工走,也稀疏平常。”
“你可有打算随行?”
“小山,我俩已经分居。”
小山一听,不禁痛斥:“儿戏!”
常允珊不出声,过一会她轻轻说:“我已厌倦一年搬一次家。我决定不再跟着他四处跑。”
“请再给你们两人一个机会。”小山恳求。
“太费时了。”
“你们怎么像小孩一般草率任性?”
“也许因为我们那一代年轻时无太多自由,所以到今日才放肆起来。”
“胡说,你在六十年代出生,八十年代成长,是都会里最幸运一代。”
常允珊叹口气,“最迷失的也是我们,好日子宠坏人。”
“你要与余先生分手?”
“我俩意见分歧,彼此无法迁就。”
“妈妈,你会叫人笑话。”
常允珊丝毫不在乎:“每日靠我自身捱过,每张帐单我自己付清,我无暇理会人家说些什么笑些什么。”
“余先生是好人。”
常允珊答:“他是好人,我也是好人,沈宏子更加好得不得了。”
“你不可理喻。”
常允珊忽然笑,“家母当年也那样批评我,你外婆倘若在生,你们婆孙一定谈得来。”
小山气结。
“小山,你长大了。”
“是,我不再赌气,我改为生气。”
“你放心,我不会再结婚。”
“这算是承诺?”小山惊喜。
“绝对是。”
“这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常允珊猛然想起,这孩子已经十八岁了。
她发呆,看着小山好一会,女儿长得与她年轻时相似,一般手长腿长,天生吃什么都不胖,直到三十五岁过后,看着她等于看到自己般。
不知不觉,已经十八岁,算是成年了。
她忽然哽咽,“小山,我知道这两年你过得不顺心。”
小山立刻说:“我很好,任何由父母缴付大学学费而仍抱怨不开心的人都应罚打。”
长大了。
常允珊却不知想起些什么,流泪不止。
是她自己的少年期吧。
小山把母亲拥抱在怀中,此刻小山比她高大壮健,体质胜老妈多。
常允珊缓缓说:“原先我不知道,原来余氏心中有一个自私想法:他想结婚后把三个儿子领回,叫我当后母。”
小山一呆。
“他与前妻,即是男孩的生母,在一起之际,反而没有这种念头,竟图把责任推我头上,其心可诛。”
“妈妈,他们全部成年,松开且结婚。”
“所以更加没有理由把他们拉在一起,他因过去扔下他们内疚,今日叫我来填恨弥补。”
“你有跟他谈过吗?”
常允珊叹口气,“吵过许多次,不愿退让。”
“成年人各有各毛病。”
“忽然明白,我原来嫁了他们一家四名余氏,同一阵线,一人一句,就骂死了我。”
“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以免双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我知难而退。”
小山忽然挪揄母亲:“原先,你以为他每个周末都会陪你跳舞到天明吧。”
谁知常允珊坦白答:“每个女人都有此梦想。”
小山却说:“我倒没有。”
“你是一个小女孩。”
“不太小了,已是名老少女。”
“你对伴侣有什么憧憬?”
小山感慨地说出心中话:“能在一起就很好。”
常允珊轻轻问:“有什么理由不能见面吗?”
小山笑起来,“他是一个魁梧的黑人。”
常允珊啼笑皆非,“小心,这不是笑话,不可乱讲。”
小山低头说:“可惜。”
“算了,我曾经失去更多。”
半晌,小山说:“我还有功课要做。”
“不留你了。”
小山出门时发觉四肢僵麻,心里有说不出的酸痛。
母亲有要离婚。
这样来回,来回,大半生心血付之流水,真不幸。
她在车里接了通电话。
“小山,我是余先生,允珊说你刚从她家出来,有时间喝杯咖啡吗?”
“我在十三街转角金山咖啡店等你。”
余先生推开玻璃门进来,大衣肩膀上粘着雪,有点苍桑,他的大半生也已经过去了,快要做祖父。
他亲切地与小山握手,“松开快做父亲,你是姑姑了。”
年纪轻轻,两子之父,担子不少。
小山微笑,“我成为姑奶奶啦。”
“小山,但愿你妈妈与你一样亲切近人。”
“家母不是坏人。”
“当然,小山,我不应在你面前说她长短。”
“谢谢你。”
“小山,我将到旧金山工作一年。”
“我听松培讲过。”
“这是我全部通讯号码及地址,有什么事不必犹疑,立刻通知我回来。”
小山相信这承诺是认真的。
“我与你母亲—”
小山微笑,“各人打三十大板。”
他忽然笑了,笑得挤出眼泪,在灯光下,小山看到他发边星星白发。
“小山,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可爱懂事的少女。”
“多谢赞美。”
余氏亲自向沈小山交待来龙去脉,安心道别。
他们都是好人,只是,他们都不是好伴侣。
自咖啡室出来,小山更加感慨。
那天晚上,她没睡好,醒了又醒,怕上课迟到,每次都看看闹钟:一点半,三点四十五分,五点一刻,终于,六点廿分,她一跃而起。
梳洗之前,掩着脸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