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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成熟的时候(19)



原来踢来踢去似无人收留的沈小山,因一场大火,忽然变成矜贵人物。

车子驶上山。

开足疝雾灯视线仍然只得一点点。

到了家打开门,小山嗅到新装修油漆味,那种气息似新车皮座椅般,叫人愉快。

屋子不大,但十分舒适。

常允珊把女儿带到楼上房间。

小山脱口问:“业主是谁?”

常允珊噗一声笑,“不会是需要付大笔赡养费的三子之父。”

“奇怪,”小山说:“刚才那间公寓,业主也是女人。”

常允珊叹口气,“你终于发现这个秘密了:中年女子再婚,手中需有妆奁,不然,谁同你结伴。”

小山只觉背脊凉飕飕。

常允珊又说:“年轻女子又何尝不是,否则,你等我置业,我又等你交租,拖到几时去?双方只得一辈子跟父母住。”

“啊,怪不得近年有那么多未婚大龄女生。”

“都不愿吃苦,亦无能力。”

小山疑惑:“我又有无前途?”

“你,言之过早。”

小山累了,脚底走起水泡,她梳洗后休息。

她读了一回报纸,倒在床上睡着。

晚上醒来,看到楼下有灯光,两个大人好像一直没有休息。

大雨也一直不停。

天蒙亮,小山到厨房做咖啡,看到余先生。

他满面笑容,“小山,我接到最新消息,三兄弟与外公外婆可以回家了。”

小山真觉宽慰,“呵。太好了。”

余先生忽然说:“小山,这次真多亏你。”

“我什么也没做。”小山谦逊。

“不,小山,你为我家做了一次最佳催化剂,促使他们三代团结。”

小山笑了,这人很有趣,他比父亲轻松。

“你觉得他们三个怎样?”

小山就是喜欢余君开口三个闭口三个这种无分彼此的亲昵口角。

小山老气横秋地答:“都是好孩子。”

余先生笑笑说:“你一定觉得我们大人处理感情生活一塌糊涂吧。”

小山据实说:“我在报章杂志时事节目中认识这种现象,已觉十分普通。”

她反而掉过头来安慰人。

“警方宣布公路有限度开放,我下午开车去看他们,你可要一起来?”

小山还没有回答,只听见身后一声哈欠。

常允珊起来了。

没有化妆的脸隐约看得出做过手术的痕迹。

她闲闲斟杯咖啡,添了牛奶加糖,把小山叫到她身边坐下。

然后她很客气地对新婚丈夫说:“小山与我不去什么地方,你一个人去办事吧。”

余先生有点失望。

“你听我讲,据说依斯帖也在那里,加上我们,多么复杂,你一人快去快回,方便行事。”

余先生申辩:“一家人行动一致。”

常允珊说:“你有话,讲完了才回来,这次缩短蜜月行程,十分扫兴。”

“家里有事不得不赶回来,下次设法补偿。”

常允珊苦笑:“下次结婚还是下次蜜月?这次假期计划整年......算了。”她挥挥手,“不谈了。”

她蹬蹬蹬跑回楼上。

沈小山不相信耳朵。

一模一样的抱怨,与沈宏子在一起时是这种口气,今日与余某人结婚,又是同样的牢骚。

换而言子,对方仍然不够体贴细心,还是没有以她为全宇宙中心,不算是永远的裙下不贰之臣。

这就是一般成年女性对伴侣的要求吗。

多么幼稚可笑。

余先生对她说:“小山,我出去五金店买小型发电机给他们带去。”

他披上雨衣上街。

小山站在檐蓬下看雨景。

常允珊换了便服,站在女儿身后。

她轻轻说:“忽然做起标准父亲来,吃不消。”

“你应该替他高兴。”

“那三个男孩不是我的孩子。”

“妈妈,他们有名有姓,他们叫余松开余松远余松培。”

“明是混血儿,叫亨利狄克汤姆不就行了,偏又取这些佶屈聱牙的中文名。”

“妈妈。”

“你的名字多好:小山,笔划简单,发音响亮。”

小山摇头。

“还有,那个老大还不是他生的,一并也拉来认作亲儿,这是什么意思?”

常允珊牢骚越来越多。

小山知道她有责任引导母亲思路回到正途。

“妈妈。婚前你已知道余先生背景,你俩全盘接受对方的过去才结为伴侣,有话那时已应完全说明,今日不得噜噜嗦嗦。”

常允珊怔住。

女儿竟教训母亲,而且批判得那样有道理。

小山说:“下午我陪他一起上路,妈妈你呢?”

“没水没电,满路泥泞,我不去,我又没有矿工靴。”

“妈妈,在要紧关头,你需要精神支持他。”

常允珊叹气,“我开支票不就行了。”

“妈妈,来,我们一起去办补给品,食物衣物清水......全部都要。”

“小山,你瞎热心。”

“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

小山拖着母亲出去买补给品,装满一车。

“咦,”常允珊奇问:“为什么要买婴儿用品?”

“未来国家主人翁,最为重要。”

小山把哀绿绮思与小约伯的故事告诉母亲,常允珊也觉的唏嘘。

她们回到家,正好余先生也成功扛着发电机回来。

他说:“唏,抢购,五金店挤满人。”

都有亲友在内陆。

一看情况:“你们也去?”非常高兴。

常允珊只得点点头。

“小山,你得向父亲报告行踪,免他担心。”

“是,余先生。”

那边比较简单,那边没有孩子。

可是沈宏子一听便光火,“小山,那边不是你的家,你不用一次又一次去朝圣。”用词仍然夸张惹笑。

郭思丽的声音传来,“小山,我们明天起程回家,我们只得七天假期。”

我们这样我们那样 。

小山忍不住开“我们”一个玩笑,“一起到内陆参观劫后余生吧,因为我决定未来四年与花玛家共渡。”

沈宏子沉默,片刻他说:“好,我愿意认识这一家人,思丽,我们一起去。”

郭思丽大吃一惊,“我不行,我是不折不扣的城市人,我—”

沈宏子教训她:“嫁鸡随鸡。”

郭思丽讨价还价,“即日来回,铁定明日返家。”

“小山,你听见了?耽会一起在你家楼下集合。”

“爸,记得带十箱八箱矿泉水。”

“明白。”

他们两家人浩浩荡荡出发。

途中,常允珊还是不明白,“我去花玛家干什么?”

余先生却问小山:“松开立心要与哀绿绮思母子一起生活,你怎么样看?”

小山说:“松开热诚,正像你呢余先生,哀是个美人,家里有那样漂亮的人,看着都舒服,小约伯又静又乖,我从未听见他哭泣,葡萄园那么大,一定容得下他们母子。”

常允珊噗一声笑出来,“我倒要看看这葡萄园是个什么地方,我女儿去打了一个转,忽然变成哲学家。”

“松开会快乐吗?”

“他们那么相爱,当然会幸福。”

“多长远呢?”

小山好不诧异:“余先生你还希望有一生一世的事?”语气老成得像历尽沧桑。

余君却说:“小山,我是他法律上的监护人,我一定要为他设想。”

转头一看,小山已经盹着,仍然是个孩子。

雨一直没有停。

一路上树木郁苍苍,常允珊这才发觉这整个国家就是一片无际无涯的松林。

她一路欣赏风景,气也渐渐消了。

余君对常允珊说:“松开一结婚,我就荣任祖父了。”

能够把别人家孩子当亲生般爱护,认真难得,毫无疑问,他也会那样对沈小山。

“倘若他俩打算做些小本生意,我也希望帮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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