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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所有的星(27)



归途中,她对展航说:“在市区放下我。”

“约了英先生?”

“他有点事找我商量。”

“祝你幸福。”

笔臻首先嗤一声笑出来。

于太太随即说:“这小子疯疯癫癫,逢人恭祝幸福。”

展航说:“善祝善祷,有什么不对?”

“不同你说。”

于太太下车去了。

展航向笔臻笑笑:“我们呢,我们去哪里?”

笔臻忽然极之温柔地说:“哪里都不去,请送我回家。”

“你不试,又怎么知道路通向何处?拿点冒险精神出来。”

笔臻伸手出去,轻轻抚摸他的脸来:“我很明白,惟一的通道是心碎之路。”

“这样说简直毁坏我名誉。”

“展航,你永远不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子……”

“嘿,你知道什么。”

“到家了。”

“晚上再找你。”

“每个女孩子都有两次机会?”

展航说:“不,你是例外。”

笔臻问:“为什么?”

“你善待我妈妈。”

笔臻摇摇头,她伸手,想抚摸他的裸胸,终于没有,缩回手去。

展航回到家,看到门外被他踢到一角的报纸,蹲下拾起。

今日忙,无人阅报,本来母亲每天都要把一张中文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遍。

他到厨房坐下,冲杯黑咖啡,舀了一大羹香草冰淇淋放进杯中,喝一大口。

摊开报纸,看了几个头条,都不是好新闻,全世界天灾人祸,千疮百孔。

电话响了,他去听。

是伟谦:“告诉伯母,我明天来看她。”

“你带着女友一来就坐上五六小时,喝茶吃点心,累不累坏主人?有时还留下吃晚饭,看见你都怕。”

“没有的事,伯母欢迎我。”

“一个水果、半盒糖也没有,你懂不懂规矩?”

“好好好,你要什么?”伟谦被他作弄得团团转。

“明天什么时候?”

“下午三时。”

“果然是下午茶时分,觊觎我妈做的苹果馅饼。”

电话挂断之后,展航顺手把报纸折好放一旁。

他没有看到。

在极低的位置上一个小小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段这样的新闻:灰岬一七三地段有一女子晕倒休克,管家报警送医院后证实不治,怀疑过度注射毒品所致……

下午,于太太回来了。

手中一大束浅黄色温室玫瑰,她小心翼翼插好。

展航见她一脸微笑,便问:“英先生再次求婚?”

“不是。”

“你很高兴的样子。”

“我一向与他投缘。”

“那多好。”

于太太顺手取过报纸,心不在焉看了几行,又放下。

“他以为我想结婚。”

“现在他明白了?”

“是,照老样子大家就很好。”

展航颔首,这个老花农有点意思。

于太太又说:“我现在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你猜前天谁打电话来?”

“你说呀。”

“是马太太要来探访我们。”

“哪个马太太?”

“我也得想半天,失去联络太久了,”于太太感慨,“本来是你父亲的朋友,不好意思麻烦他们。” “我仍然全无记忆。”

“我来提醒你,小时候我们去过马家游泳,她家囡囡遇溺,由你及展翘救回。”

“呵,那个马家。”展航恍然大悟。

“你说,像不像一百年前的事。”于太太叹息。

展航点点头。

“他们家随时过来,已经买好房子找到学校了。”

“多一个朋友是好事。”

“我同她说随时欢迎,她声音却有点彷徨。”

“连根拔起,的确会令许多人惊惶。”

“你看,没想到老友会在异地重逢。”

她显然已无心思阅报,顺手把报纸丢到大纸箱里。

于太太也没有看到那条新闻。

第二天,刚巧是倒垃圾的日子,清晨,展航把整只纸箱拎出去放在路边。

不一会儿,庞大的垃圾车克隆克隆驶至,工人熟练地倾倒垃圾,将报纸载走。

那条新闻,随着报纸消失。

新的,当天的报纸又派来了,展航顺手拾起带回家中,放在早餐桌上。

于太太问:“有什么大新闻?”

“经济好似略有起色。”

“叫人松口气。”

“妈,马家那囡囡今年也上小学了吧。”

于太太嗤一声笑出来:“那年你几岁?”

“十一二岁。”

“她约多大?”

“五六岁。”说到这里,展航不禁敲自己的脑袋。

“就你一个人吃饭?你大了,上大学,人家仍然是幼儿?”

“真没想到。”展航搔着头。

“可是真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

展航点点头。

“那时,以为没有希望把你们拉扯长大,真想自高处跳下去算了。”

展航吃惊,没想到坚强的母亲曾作此想。

“可是也捱下来,熬出头,展翅与展翘都发展得很好。”

“我也不坏呀,明年就毕业了。”

于太太笑:“你仍然怪怪的,不过比起三两年前已经好得多。”

展航握紧母亲的手。

“等你也结了婚,我就完成任务,完全放心了。”

展航给她接下去:“届时你可以穿鼻环,打舌钉,全背脊纹身,服迷幻药,跳舞到天明。”

于太太笑说:“我告诉你一件趣事,前两日笔臻陪我去游泳,我到泳池边拾起一块浮板。不远处,一个年轻人看见我,立刻眼睛一亮地走过来。待接近了,才发觉我是中年人,失望地走开。由此可知,远看我的身形还不太差。”

展航大笑:“他忘记戴眼镜了。”

母子俩许久没有这样欢畅倾谈。

电话铃响,一个天然清甜的声音问:“是于家吗,我能与于伯母说几句话吗?”

展航仿佛知道这是谁,他试探:“是马囡囡?”

那边一怔:“家母的确叫我囡囡。”

“你学名是什么?”

“我叫马式柔。”

“我是于展航。”

她却低呼一声:“哎呀。”

“什么事?”

“你是展航?”她咕咕地笑,“好久不见,对我还有印象吗?”

一个穿橘红色泳衣的小小人,圆圆小面孔似洋娃娃,今日,长相应当没有太大变化。

“你呢,你可记得我?”

“大头,大眼睛。”

从来没有人那样形容于展航。

于太太走过来,生了疑心:“同谁聊得那么高兴?”

展航把电话递给她。

“呵,是囡囡。今日下午来?可以呀,欢迎欢迎。”

放下电话,于太太说:“准备一下,烂黑T恤该脱下来了。”

“何必那么隆重。”

于太太笑笑:“这是你的初吻女友。”

展航也笑了。

“长得有点像玉枝吧?”

“不知道,这些年来,连照片都没见过。”

忽然又想起了于家,不知从何处打探到电话,又重拾友谊,千万不要介意,否则,哪里还有朋友。

三点钟,客人来了。

展航还在楼上,听见母亲打开了门,与客人谈半晌,又大声叫:“展航,囡囡来了。”

展航放下功课往下走。

这才知道客人为什么在门口扰攘良久,原来她带来两只小小的金色寻回犬,于太太喜欢得不得了,正蹲着与它们玩。

展航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母亲真正寂寞,内心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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