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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秤座事故(9)



“你可喜欢巴黎?下次我们到新加坡转协和式飞机。”

日朗连忙掏出皮夹子看一看,“它说不。”

“呀,”霍永锦笑,“这年头优秀的女子何其多。”

当时她们坐在箱根的露天艺术馆一座亨利摩尔雕像旁边。

霍永锦问:“这座雕塑叫什么?”

“他们都叫母与子。”

霍永锦笑,“为什么做那么多母与子?”

“大抵有顾客指明要母与子吧,正如梦纳画了几百幅荷花池,艺术家一样要吃饭要穿衣。”

霍永锦忽然想起梁兆平,“而且对天地万物挑剔得很,衣食住行全要最好的,还得有高尚的消遣及娱乐。”

这一切,统统需要金钱栽培。

“明天要走了。”霍永锦有点不舍得。

“适可而止,下次再来。”

“下次的兴致与心情都不一样了。”

“缘份不可勉强。”

“你相信那么一回事?”霍永锦意外。

“当然,”日朗答,“对事对人,我都尽力而为,然后把缘份交给大神支配。”

在回程飞机上,日朗闲闲谈起岑介仁那个计划。

霍永锦很留神地聆听,然后很爽快地答:“没问题,你把时间地点告诉我,届时我来一趟就是了。”

日朗说:“谢谢你。”

“是我的荣幸。”

“我知道这是额外关照。”日朗笑。

霍永锦也笑,“刚相反,我常做这种事。日朗,你想想,人家干吗要同我做朋友?老老实实,我人才又不出众,说话也并非玲珑,人家结交我,莫非是因为我一点点家势,你若连这个都吝啬,不肯被人家沾光,那可真得孤寂到老了。”

日朗没想到她看得那样通透。

“日朗,对不起,话说得太白了,你别见怪。”

“白斗白,总比白斗黑好。”

“可不是,日朗,你同岑君,好事近了吧?”

“刚相反,我们已经分手。”

霍永锦愕然,“你帮他,是想有所挽回?”

“不,我已决心离开他。”

“那为什么还做这个中间人?”

“永锦,花花轿子人抬人,帮得到就帮,何必结怨。”

“呵,日朗,你比我更透彻。”

“是呀,也比你更加糊涂。”

霍永锦深深叹息。

日朗看到她抑郁的眼神,心中一动。

她想报答她。

“永锦,你有无最快乐的一天?”

霍永锦一怔,“我?”

“是,你。”

出乎意料之外,她抬起头,想半天,又低下头不语。

“永锦,切莫苛刻!”

“我正在想呢。”

“不应该想就知道。”

霍永锦苦笑。

“大学毕业那日?结婚那一天?收到父亲重礼那趟?”

霍永锦看着焦日朗,“我从未曾读完大学,日朗,我不是那块料子。”

啊,原来如此。

“结婚只不过是理所当然之事。”

亦无意外之喜。

“父亲那份嫁妆,亦非外人所想像那么优厚,我们三姐妹并非父亲至爱,他钟爱我大哥,可是大哥已因车祸去世。”

日朗只得发呆。

可是这个时候,霍永锦忽然露出温柔神情来。

想到了,她忽然想到了。

她开口:“那一个夏季,我在翡冷翠。”

呵,已经有时间地点了,听上去十分荡气回肠。

“我只有十五岁半,自英国的寄宿学校出发到欧洲旅行,那个男孩子一直骑着部小机动车跟着我们的旅行车。”

“他长得怎么样?”

“日朗,我已忘记他的样子,可是记得他恳切的眼神,还有,他随身带着一只梵哑铃。”

“他对你说过些什么?”

“我们一个字也没有交谈过。”

“哟,这么深奥的浪漫。”

“可是,他是唯一不知道我父亲是谁而仍然喜欢我的人。”

日朗说:“愿不愿意再见到他?”

半晌,霍永锦摇摇头,“他也许胖了丑了,也许已经满身铜臭,可能满腹牢骚。”

“不不,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当天的他。”

霍永锦笑,“怎么可能?”

“相信我。”

“你这个人。”

一到家,日朗马上把好消息告诉岑介仁。

岑介仁一听,立刻说:“日朗,你的日本费用我全权负责。还有,我想拜你走过的路。”

日朗诧异地说:“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滑稽的人?”

“这是奇突国功利城,人同此心,都诙谐得不能再诙谐,已经进入歇斯底里状况。”

“你不必怪社会。”日朗笑。

“哟,不怪它怪谁?”

那天傍晚,日朗的母亲又来了,要求十分简单。

日朗在十分钟内就把她打发走,荷包被清了仓。

临走之前,她打开日朗的衣柜,检阅一番,取走日朗上个月才置的香奈儿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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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朗感喟。

多数人背的是儿女债,她焦日朗却欠下母亲不少债项,不知何日了。

她自抽屉取出那只时计,朋友们都用过它了,她也想试一试。

把玩半日,日朗始终想不起她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一天。

并非她要求严格,而是真的没有。

她叹口气,把时计放回原处锁上。

过两日,她把岑介仁开会的时间地点通知霍永锦。

同时又向岑介仁献计:“介仁,且莫宣扬出去,届时给业主一个惊喜,她要是万一不来,你脸上也不必无光,求人这件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岑介仁不出声,忽然他双眼发红,握住日朗的手,“我们结婚吧。”

日朗啼笑皆非,“卖身求荣?”

“感恩图报!”

“不流行这一套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介仁,你这人难侍候,以前老是抱怨我不肯出手。”

“女人心,海底针。”

日朗几乎没把嘴里一口茶喷出来。

女子心态如雾如谜的全盛时代已经过去,什么最毒妇人心之类的华丽形容词已全不管用,这令余生也晚的日朗十分遗憾。

真没想到霍永锦不但依时出现,且给岑介仁一个意外惊喜。

岑介仁口沫横飞地形容给日朗听。

“她把时间拿捏得真准,我们才坐下,主席刚想开口,她就进来了,浑身亮丽,脸色冷冷,一副胸有成竹模样,身后跟着一个人,人人都认得那是她父亲的私人秘书周先生。哗,这一下子,现场气氛马上炽热起来……”

霍永锦与周秘书坐在后座偏大门的位置上,不到二十分钟已经悄悄离去,一句话都没说过。

可是她的出现已经代表了某些意义,在风吹草动、杯弓蛇影的商场中,效果非同凡响。

日朗只觉得无聊,可是身在江湖,不得不走这种路,你想高兴,就必需先令人家高兴;不然的话,大家拉长着脸做人,有什么益处。

每逢这个时候,日朗就想退休。

也有三分羡慕霍永锦。

她立刻致谢电。

并且这样说:“永锦,我想请你到舍下来喝杯茶。”

“好哇。”霍永锦答允得十分爽快。

“对,梁兆平回来了没有?”

“回来收拾些衣物,又走了。”

“我明日下午来接你。”

“怎么好意思劳驾你,我自己有车。”

日朗把时计取出来,算一算霍永锦的年龄,把时间调校到她十四岁半那年。

霍永锦一到,她就问她:“你当年几月几日在翡冷翠?”

没想到霍永锦记得那么清楚,“五月十六日。”

日朗拔动时计,“你看这只手表如何?”

霍永锦见过用过金表钻表无数,不禁笑道:“无甚稀奇,十分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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