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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秤座事故(2)



晨曦一听,非常抱歉,“呵,我做不到那样,据我所知,只有紫微星人擅长调校地球人的生理时钟。”

日朗抬起头,“你说什么?”

晨曦笑道:“你得挑选另外一个愿望。”

日朗没好气,“为何对我厚爱?”

“因为你厚待失意人。”

“你算失意?”日朗忍不住笑,“你看上去比我得意多了。”日朗接着叹口气,“许许多多伤心的晚上,我对生活已失去勇气,巴不得第二天早上不用起来,就此息劳归主。”

“这不是真的。”

日朗说下去:“比这个更坏的是,在白天也有熬不下去的时候。我有一个朋友最爱跑到角落掩着面孔痛哭,一边同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噩梦,我会醒来,醒的时候,我会发觉我只有二十二岁,受父母钟爱,无忧无虑。’”

晨曦耸然动容,“呵,那么坏?”

真滑稽。

变成焦日朗同陌生人倾诉个不停,苦水不住倒出来。

晨曦踌躇,“我也不能使你快乐。”

“哎哟,不行就算了,”日朗安慰她,“来,我送你回家。”

这时,酒馆中的客人已陆续多起来。

有人叫:“日朗,日朗。”

日朗回头一看,那是她的现役男友岑介仁,正与三五个猪朋狗友在共度欢乐时光。

晨曦问:“那是你的异性伴侣?”

一般人称男朋友。

“可以说是。”

“你要不要过去?”

“不急,你怎么样,好过一点儿没有?”

“谢谢你陪我聊天散心,可是这一类痛苦不会立时立刻消散,不,我并无好过一点儿。”

她是一个通透的美女。

日朗不禁好奇起来,“你那得不到的爱,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果有时间,我一定告诉你。”

那边又有人叫:“日——朗——”

日朗歉意地说:“我过去一下。”

“请便。”

日朗走到岑介仁的桌子前,脸一沉,“鬼叫鬼叫,干什么?”

与岑介仁在一起的有陈剑雄、伍俊荣、梁伟明及郑小雄,全是专业人士,形容得俗一点,也就是都会中一般丈母娘心目中的乘龙快婿。

他们立刻替日朗拉椅子叫饮料,小陈即时问:“那女孩是谁?”

小梁加把嘴:“介绍给我们。”

“公平竞争。”那是小郑。

“从没见过那样的美女。”

“秀发如云就是拿来形容她的吧?”

“双目似寒星。”

日朗感慨,什么内在美,有个鬼用,人看人,不看皮相看什么?谁还带着透视镜去钻研别人的五脏六腑。

“好好好,”日朗扬起手,“我来介绍。”

众年轻才俊欢呼一声,转过头去,又失望地呜哗。

她走了。

晨曦不知在何时离去。

连日朗都觉得舍不得。

她撇下那班男生到门口去找人,发觉正下雨,天已经漆黑,满街是霓虹灯五光十色的反映,伊人全无踪影。

蛮冷的,日朗瑟缩着,双臂抱在胸前,站在街角发呆。

身后传来岑介仁的声音:“想回家?”

日朗看手表,已经晚上七点多,不知不觉,已经耽搁了这些时候。

是该回家了。

岑介仁说:“稍后我打电话给你。”

日朗只向他摆摆手,便往停车场走去。

她已与岑介仁走近尾声。

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仍然关心她,她也是,但是两人已不能好好坐下来谈正经事,一触即发,不可收拾。

她觉得他恶俗,他觉得她不切实际。

像“你舅妈是政府里金融司跟前的红人,那么大的庙在自己家跟前你都不进去烧支香,她老人家略露些口风我们足可吃三年,她请你吃饭你为什么不去?”

日朗真发愁。

她又一次所托非人,他也是。

坐在舅母面前,她很想帮男朋友这个忙,譬如说,问一下,此刻可否入英镑呢,抑或,利率有上升可能……

但是,怎么都开不了口。

连舅母问,“日朗你好像有话要说”,她都只会顾左右而言他道,“舅母明年会到欧洲去吧?”

日朗知道岑介仁恨恶她这一点。

好像处处与他作对似的。

她跟过他陪客户到温哥华看房子,那一整个星期,寝食不安。

终于一吐为快:“岑,读那么多书,拿到专业资格,堂堂建筑师,需要那样低声下气,陪客人一直陪到洗手间里去吗?”

岑介仁听到那样的查询,不禁呆住,自那一刻开始,他知道原来他们仍是陌路人。

他尝试解释:“日朗,城内起码有一万几千个建筑师,统统有专业资格证书,可是什么人在工务局呆一辈子,什么人扬万立名,就是靠生意头脑了。”

日朗犹自不服,“头脑,还是手段?”她就是这点讨厌,这点笨。

果然,岑介仁把脸拉下来,“这些细节我无暇分析,总而言之,在商言商,我个人开销零用,我父母生养死葬,都是钱,将来结了婚,我不愿妻子再在办公室低声下气侍候上司同事。还有,我的子女要送到国际学校,这一切费用,都得靠我屈躬卑膝去赚回来,谁叫我是男人,谁叫我天生觉得男人应当负起这种责任。任何脏工作都得有人做,我不做,难道叫老的做,小的做,难道叫女人去做?”

岑介仁是真的动气了。

“介仁,凡事都有最佳效益点,我觉得你是太委屈了,我看着难过,我替你不值。”

“你不支持我?”岑介仁心酸。

“我情愿房子小一点儿,车子旧一点儿,我们有手有脚,怕什么?”

“这双手?有一日这双手会做不动,有朝一日人家会不要这双手,你这个人,你懂什么?”

日朗终于禁声了。

岑介仁出身清苦,半工读又靠奖学金才拉扯到大学毕业,他的人生观与焦日朗不一样,他有出人头地的情意结,他总想向家里向社会向自己证明英雄不论出身。

其实他已经功德完满,却不自觉。

那次生意并没有做成功,那位老业主在温哥华兜了一个圈子,发觉商业楼宇更有作为,买了一幢十四单位旧公寓房子,以及市中心一个铺位,充分利用了岑介仁的专业知识,付了经纪佣金,打道回府。

日朗安慰男友:“十单生意有一单成功已经了不起。”

岑介仁不语,解开领带,倒在酒店的床上。

那次出门后,他们俩就生分了。

回到自己的小公寓,日朗忍不住回忆她与岑介仁的过去。

那已是一年多前的事。

之后,她没有另外结交异性朋友,他也没有,二人都无事忙,眼睁睁看着感情淡却。

岑介仁也有快乐的时候。

他带着日朗去祭亡母,献上鲜花之后,对日朗说:“我不信风水,但如果有风水的话,这是一块背山面海的风水地。”他作的主,永久墓地花了他大半年的积蓄,他的语气是安慰而骄傲的。

岑介仁绝对不是坏人,他有他的一套。

何其不幸,他那套不是焦日朗那套。

日朗喝着矿泉水看电视新闻,只听得响声噗噗,大都会里常见现象已不能扣住观者心弦。

日朗解嘲地自言自语:“我出身也十分寒微,但是金钱总还不是一切,尊重应该,但毋需跪拜吧!”

岑介仁需要娶一位略有家底,父母手段疏爽的小姐,不是她焦日朗。

日朗靠的,不过是她双手。

手总会有累的一天啊。

电话铃响了。

日朗纳闷,这具电话只是装饰品,很少有人用。

一定是她的好友范立轩。

那一头传来的,正是立轩清脆的声音。

“出来吃日本菜,有人想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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