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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里的六月(8)



妻子沐浴更衣,穿着热带风味的便服出来,猛然二话不说,压到丈夫身上,手摸他胸前,强吻他的脸。

家申不悦闪避。

妻子不放过他,“你怎么比我还倦。”

他握住他双臂,幸亏孩子们跑进房里救了他。

妻子问他:“您没有感觉?”

“我得回去工作。”

“放屁,你从不用心工作。”

家申不出声。

“家申,对不起,我...”

家申已经离开家里。

他没有即时回一百号,他走进公园,坐在雨中长凳上。

不久,有人在他身后撑开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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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看到陆月。

“司机说你在这里。”

她坐在他身边,头靠在他肩上,脸色有异。

家申声音有点沙哑,“你在找我?”

“祖父病情变化,医生着他卧床。”

家申一怔,啊,他问:“你可要守候?”

“他要休息,一会才传我们。”

“我与你回去喝杯咖啡。”

陆月伸手双臂抱住他腰身,“我害怕。”

家申陪她到一百号餐厅坐下,侍者认得她,立刻前来招呼。

不到一刻,陆明也来了,坐他们身边。

陆月问他:“祖父如何?”

陆明低声答:“我听见医生同看护说:'立刻皮下注射吗啡十亳克。”

他叫一大壶咖啡三人分着喝。

家申忍不住问:“这种时刻,你俩是否应该通知父母前来商议?”

他们兄妹忽然抬头看牢家申,好不意外,像是在问:什么,你如此聪敏却不知情?

家申扬起一条眉。

陆月轻轻答:“我父母早已辞世。”

“对不起,”家申恻然,“我不知道。”

陆明冷笑说:“祖父十年前分一笔产业叫我父亲滚蛋,发誓一辈子不要见他。”

家申睁大双眼,啊这一家人好不寂寞,现在,只剩他们两兄妹。

这时有人走进,“明官,朱因,陆先生有话说。”

他们两个立刻去见老人,剩下家申,他刚想回房工作,被人叫住。

“唐家申,大作家,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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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子熟不拘礼,毫不客气的坐在对面。

“家申,我看见你与陆明官低头密斟,可是有什么搞作,喂,士别三日,你与陆家搭上关系,了不起,可别忘记老友,好歹预我们一份。”

这番话如此伧俗,这两个人都那样陌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家申呆坐片刻。

终于那人说:“我是陈大文,他是黄小声,你不记得我们曾经共事一家报馆?”伸手过来要搭家申肩膀。

家申心情欠佳,说声失陪,站起来离去。

他听到陈大文在后边说,“唷,一朝得志,不再认人。”

他才进大堂,管家看到他叫住:“唐先生,陆先生有话同你讲。”

家申问:“老先生怎么样?”

“医生说他情况稳定,可是他心情萎靡,不想一拖再拖。”

家申跟着管家走到顶楼,推门去见陆儒,看见老人坐在安乐椅上,精神不是太差,看护走进替家申披上消毒布袍。

“家申,你来了。”

家申在他对面坐下,全神聆听。

老人却轻轻说:“我想吃猪油白果芋泥。”

家申看着年轻医生,那医生低声答,“少许不妨。”相当通情达理。

“家申”,他问,“写作进度如何?”

“一共五章,已经在写第三章。”

“可否赶快?”

家申不禁说,“我们还有许多时间,我想仔细写。”

老人选一张彩色打印图给家申看,“不久了。”

那张图片上密密麻麻紫色斑点,分明是一种病毒,叫人毛骨悚然。

老先生说,“这是我体内荷坚型淋巴癌细胞。”

家申不知说什么才好。

陆儒忽然改变话题,“家申,你喜欢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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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申清心直说,“我恐怕已爱上她。”

“她呢,她怎样看你?”

“我相信她亦有同感。”

“你们亲密吗?”

“我们曾经亲吻。”

老先生忽然微笑,“我高估了你。”

家申脸红。

“家申,你并非朱因理想对象。”

家申心酸,低头不语。

“你比她大十年,见多识广,司空见惯,任何事不再叫你惊喜,你结过两次婚,且有子女,她还能奉献什么给你?”

家申却说:“可是,我对她的感情,却如一个少年。”

“那是新鲜刺激情欲,不会持久。”

家申不敢反驳。

“家申,有选择叫爱情,来之不拒,是色欲。”

家申觉得委屈,泪盈于睫。

“朱因一向寂寞,她自幼是个孤儿,几乎由梅管家带大,她比明官懂事,但始终叫我担心,至于明官,我大去后至多一年,这孩子会自我毁减。”

家申连忙说,“不会——”不觉哽咽。

“你打算怎样?”

家申低声答,“我已决定单方面申请离婚。”

“为什么,朱因想与你结婚?”

“我不想欺骗任何人。”

“这已是你第二次婚姻,一定有人受到严重伤害。”

家申垂头不语,过一会说:“如果陆月答应嫁我,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家申,请告诉我,你的婚姻为何不能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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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申欲语还休,终于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是好男人,我是一只黄鼠狼。”

陆儒忽然大笑,“家申,你我何等相似。”

医生与看护看到老人欢心大笑,不禁宽心。

“你与第二任妻子,是怎样结的婚?”

“她怀孕。”

老先生看着他,家申忍不住向他倾诉,“那孩子却不属于我,他有双漂亮的蓝眼睛。”

老人叹口气,“这是你要离婚的原因?”

“不,我十分喜欢小孩,我要求离婚是我因为我爱上陆月。”

“你很坦率,我可没看错你。”

老人忽然累了,整张脸塌瘪。

家申这时知道,这恐怕是陆先生最后一次与他说话。

医生暗示他退下,陆先生却不愿意放人。

“你为何爱朱因?”

“她从不问我要任何东西:时间,人身,金钱,承诺……”

老人又笑,他被看护扶到轮椅中。

家申退下,他看到陆月蹲在房门口,双眼通红。

他扶起她,紧紧拥怀里,他对她的感情已经公开,他不怕别人说什么。

他深深吻他额角。

陆月脸色苍白,但没有眼泪。

他推门进她单位,发觉布置完全不同,厅房家具象自大学素色搬返,不但残旧,且不成套,沙发面子破损,只用一块被面盖住,一地书报,无人收拾。

与家申的客房全套淡灰色真皮,可有天壤之别。

陆月个人主人竟如此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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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进旧沙发,家申挤在她身边。

这是天下最好的地方,家申不想再动。

他愿意死在那里。

家申的前半生也不好过,二岁父母离婚,十岁时生母离世。

家申叹口气,他知道这时谁都会觉得他乘人之危:乘人家有事,乘虚而入,与比他小一大截的陆月在沙发上温存,她受到打击,正软弱不堪。

可是,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如此良好,她小小面孔在他胸前轻轻来往拂,象是把他当一个大玩具熊,当作什么都好,家申不愿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凄凉地陶醉的他忽然听到有人敲了两下门,接着,梅管家咳嗽一声,“朱因,曾律师找你与明官说话。”

家申只得坐起。

陆月双目通红,管家用凉茶替她敷面,轻轻不知说些什么,两人出去见客。

家申静坐一会才站得起来。

他发觉他坐在一叠笔记本上,取过一看,确实陆月大学一年级物理功课的天量析释图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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