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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里的六月(21)



她脱下帽子手套。

“朱因,你坐下。”

“什么事?”

“国际刑警找到陆明,他在巴黎。”

陆月不语。

“听说,他仍然生活奢靡,住在市区的吉凡尼路,驾驶极速跑车,酗酒滥药,并无掩饰身份。”

陆月听到消息不出声。

“真替他可惜,这样聪明漂亮的年轻人,条件优秀,原本可以有番作为,却落得如此下场。”

陆月伸手想抚摸吉森的脸。

吉森眼明手快握住她手腕。

“朱因,你这双小手,老是不规矩毛手毛脚想调戏我。”

陆月微笑,“谁敢非礼警务署长。”

“你。”

陆月问:“你想我说什么?”

“我忍不住想念陆先生的好处。”

“你想撤销控诉?”

“叫陆明回来,重新做人,告诉他,仍然有许多人关怀他。”

陆月说:“吉森,谢谢你。”

吉森凝视她:“有市民投诉桥生会所是色情场所,挂羊头卖狗肉,污染社会。”

陆月答:“欢迎突击检查。”

“我今晚带人来查视。”

当时十一时左右,他带着风化组警员巡视。

那正是客人开始进场的时候,会所相当拥挤。

陆月与经理迎出。

吉森看到陆月呆住。

陆月穿一件淡金色贴身长丝袍,像是胴体上的喷了层金漆,美好身段纤毫毕露。

她眼角敷着薄薄金粉,头发全往后梳,鲜红嘴唇张开说:“汤先生,我们替你准备了桌子。”

她亲自招呼他们坐下。

吉森用他尖锐目光四处浏览,只见客人大都二十多岁以上,衣着光鲜时髦,与友挤一起调笑,态度也许太过开放,但不算淫亵。

片刻,陆月邀他跳舞。

他低声说:“公主,我在办公。”

陆月这时才走开招呼人客。

吉森同事懊恼说:“我活了这么久竟不知有如此好地方!”他觉得口渴。

话没说完,会所三十多尺高天花板上忽然坠下两幅缎带,一对半裸年轻男女缠着缎带缓缓翻滚而下,一边做着亲热动作。

连吉森都觉得别致。

午夜过后,人越来越挤。

吉森说:“我们告辞。”

陆月说:“欢迎光临,下次再来。”

她送他们到门口,女侍应替陆月披上白狐皮坎肩。

吉森说:“冷,你回转吧。”

陆月点点头。

回到车上,那同事惊叹:“那是享乐艺术,另外一个世界!”

吉森不再出声,是,那世界不属他们。

第二早,陆月叫人收拾行李:“两套运动衣即够。”

管家问:“你去何处,我陪你。”

“我去巴黎两日,找明官说话。”

管家吃惊,“你不适宜见他,叫高律师与他联络。”

“我欠陆先生人情。”

“朱因,你不欠任何人任何情,所有恩怨债项,均已一笔勾销,你不宜冒险。”

“我必须这样做才睡得安稳。”

“朱因,不可以。”

朱因紧紧握住梅管家双手。

梅管家忽然说:“我只不过是一个雇佣——”

朱因微笑,“不要说明日会后悔的话。”

梅管家泪盈于睫,“朱因,你小心。”

她中午出发。

翌日清晨抵达巴黎,她叫车驶往吉凡尼路,那处是老人生前替她置下一幢天井小公寓。

半路上天空忽然飘雪。

初雪轻盈,小小一片片似精灵,并不即时落到地上,下到一半,往往又向上飘移打转,犹疑不决,似有生命。

停车进入天井,她拎着行李下车。

一名南欧妇女走近,“哎唷,是陆小姐,好久不见。”

陆月认得是管家璜妮达。

她告诉陆月:“真难得,你哥哥也在这里度假。”

“他在屋里吗?”

她笑嘻嘻,“昨日傍晚外出到现在还未回来。”

她替陆月打开寓所大门,一阵酒气霉气冲出。

“我替你打扫一下。”

陆月把几张大额欧罗塞进她手里,“替我买些咖啡面包水果。”

璜答应着立刻差人去办。

屋里到处是酒瓶,吃剩食物堆在厨房角落形成垃圾岗,惹小小苍蝇飞舞。陆月叹口气,明官对待住所,也像糟蹋他自已一样。

女佣打开所有的窗让新鲜空气进屋。

先把客房打扫干净换上新床单被褥,让陆月休息,她和衣睡一会。

不久惊醒,天色已暗,看钟,才下午三时多,陆明仍未回家。

公寓焕然一新,还点燃薰衣草味蜡烛。

陆月吃点面包夹芝士,一大杯黑咖啡下肚,精神略佳,她沐浴更衣。

正用毛巾擦头发,看到陆明躺在她床上,拥着她脱下的衣服,看到她,轻轻问:“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应该避着我?我是瘟疫。”

陆月说:“这是我的房间。”

“这是我的公寓,我先来。”

陆月叹口气,“好好好,全是你的,现在,可否先让我穿上衣服。”

“你全身我没有一处没有看过。”

“你说得对。”

陆月当着他脸,脱下浴袍穿上内衣裤,然后套上运动衣。

陆明目不转睛凝视她,一边喝番茄汁,“朱因,你总是那么瘦,四肢细细,像小孩子。”

陆月坐着他对面,他们好久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话。

陆明没刮胡须,也不洗头,眼睛红红,嘴唇干枯。

陆月说:“你像个乞丐,我在这里都闻到你体臭。”

他边笑边咳嗽。

“明官,回家来。”

“我一入境,警方就会把我逮捕。”

“警方愿意撤销控诉,明官,回来重新开始。”

“我的罪名不轻:意图谋杀。”

“你总不能一辈子游荡。”

“你指逃亡。”

陆月摊开手,“明官,我决定原谅你。”

他忽然笑,“你原谅我?我还没考虑是否原谅你,你倒先卖口乖?”

“明官,一切都是我错,你回家来吧。”

“当然是你的错,记得吗,大家七岁,在泳池游泳,你忽然建议脱光泳衣,立刻被管家发觉,好好敲我一顿板子,我却没把你供出。”

陆月意外,“什么?我也被打一顿:手板、腿肚、痛好几天,我一直以为你出卖我。”

两人凝视片刻,忽然大笑。

半晌陆明问:“是因为那次你恨恶我?”

“我从来不恨你,我只希望你放过我。”

“你不住凌辱我。”

“这话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有恋父情意,你只喜欢中年男人,先是汤吉森,然后是唐家申。”

“因为他们不会胡闹,他们宠爱我。”

陆明说:“过来,坐我身边,像我俩小时候那样。”

“管家说,兄妹长大后,不能一起沐浴或共睡一床。”

“我们不是兄妹。”

“回家吧,明官,你永远是我大哥,别再让亲者心痛。”

“靠到我身边。”

陆月这时心中不再害怕。

她躺到他身边,依偎着他。

陆明叹口气,像是夙愿得偿,“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地方?”

陆月不出声。

“你耳颈后上那雪白一小搭皮肤。”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陆月觉得痒痒,十分舒服。

“我时常看到祖父摸你耳朵。”

陆月抱着他的腰。

“朱因,我不想伤你自尊,但是,今日你想必已知道汤吉森何等聪敏,他利用你得到警务副署长地位,他毫无犹疑离开你前往苏格兰场。”

陆月已不是十六岁,她当然明白。

“至于唐家申,他来时是潦倒写作人,去时是一间出版社的总管,他们都因为你大大得益。”

陆月发觉陆明并不糊涂。

“事实,朱因,没人爱我们。”

陆明牵牵嘴角。

“他们都有目的,只有我对你真心。”

她抚摸他臂上纹身“永远的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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