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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里的六月(20)



“你见到她们母女?”

陆月点点头。

“那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孩,模样像洋娃娃,神情似大人,像你小时候,朱因”

“我哪有那么好看,我眼睛欠大。”

“唐太太比我想像中稍逊:化妆太浓,欠缺涵养,多年前也曾经漂亮过,今日已经过时。”

“是心态过时吧。”

“当然不是妆扮,她已穿着明春新装。”

“但凡不够豁达,看不开放不下,均属过时,可是这样?我也落伍,我恋恋陆先生还在一百号当家作主的时光。”

管家叹口气,“人生最可怕的事之一,是当你知道,你要为自已作主。”

“陆月喜欢吉森与家申,都因为你希望有那样的父亲吧.”

“吉森可以保护你,家申长得像陆先生,都是你心目中父亲的模样.”

“梅妈似佛洛伊德门徒.”

秘书敲门:”律师到了.”

“洪高两位走进,看到陆月,上下打量新继承人.”

“朱因精神好得多.”

管家轻轻离开书房.

陆月简约的说:”我对物业豪无兴趣,出售吧.”

高律师笑: 你尽管做你喜欢的事,你精算下世纪抹香鲸数字或北极融化情况,物业交给我们委托可靠银行地产部代理.”

“最近市道欠佳,但即使在地产至蓬勃之际,长远来说,如此贵重物业,还是适宜长抓在手,朱因,我们建议装修出租,一共二十八个单位,留二楼作办公室.”

陆月问:”我呢,我住何处?”

“朱因,你仍住顶楼.”

“泳池呢,可要填平?”

高律师跳起, ”这将是市区唯一设有臭氧消毒泳池的住宅大厦,是最佳号召力,当然保留.”

“餐馆呢,会所呢”

“全部属住客特别设施,九折优待.”

陆月不禁说:“你们确具商业头脑.”

高律师忽然问:”明官可有消息?”

“我已忘记这个人.”

“陆伟章夫妇已回英国,表示永不放弃诉讼权利.”

“那么,照你们所说的办吧.”

洪律师忽然笑笑说:”朱因,我知我已太老太丑,已经错过时机,可是我有一个二十六岁独子,剑桥法律毕业,一表人才,可以介绍给你.”

陆月骇笑,“我怎么配得上。”

高律师也说:“我家三个男孩全长得不错,我带他们上来介绍。”

“你那三个年纪不对,全部二十一岁底下。”

争个不已。

这时管家进来,“两位请用茶点。”

陆月的助手也有话说:“朱因,我们都想念你,办公室虽然大幅缩小,我们几个却可留任改做地产租务。”

陆月握住她手,“宛如隔世。”

“高律师说,现在你是我们阿头。”

“我打算旅游一年半载,我无意管理。”

“与谁一起,是否唐家申?”

陆月却问:“最近看什么书?”

“陆先生自传样版印出,全部用再造纸,逐本照古时线装手钉,文雅内敛,三部中写得最好的是唐家申,其余“出生”及“创业”可读性也强,读者毋须认识陆儒,也读得津津有味。”

陆月点点头。

“还就是读了本医学常识,其中一节特别有趣,有医生指出:自古以来,人类女性喜欢某种尺寸,所以择偶时认真挑选,汰弱留强,数千年之后,适者生存,人类男性该部位比例强壮过其他雄性动物许多。”

陆月点头,“一切可用科学观点解释。”

冷不防管家听见,“两位小姐,含蓄点好。”

助手咕咕笑。

陆月叹口气,“说到底,都是我们自讨苦吃自寻烦恼,其实地球上所有生物都只为着繁衍后代,单独人类向往爱情。”

助手把自传样版放生在陆月桌上。

管家问:“书里可有提到你,朱因。”

陆月摇头,“我微不足道。”

管家却不以为然。

最最爱的甭提起,放在心底,所以陆儒自传里没有陆月二字。

就像人没有心肝脾肺不能存活,可是从来没有人大声嚷嚷“我的肠冐多么可爱,我的脑子何等有用”,连在一体,毋须多言。

老人对陆月,也是这样。

最后那几年,虽然有医生群力照料,说到底,是年轻明媚的陆月鼓励他活着。

“朱因,朱因呢,叫朱因来”,这样,他才呼吸下去。

唐家申也是那样想。

十万字感情篇中,不见陆月出现。

他为这本书刊登一则广告:“本书扣除成本后所有盈利捐赠宣明会”,这是陆先生的意思。

唐家申与妻子终于正式分居。

当着律师,张女士同他说:“儿子归我,女儿还你,我想把唐品改回原姓詹姆生。”

到今日才告知他蓝眼珠来自何处。

唐家申轻轻说:“孩子姓氏改来改去,会引起他心疑团,不如照旧,子女由我两人监管,无分彼此,稍为年长,任由他俩住到何处,我办公室后有一休息间,希望他们兄妹每天下午在那里做功课。”

张女士半晌才答:“你说得很对,”又问:“既然事事有商有量,为什么还要分开。”

家申不语。

“我疑心你外头有人,可是最近看来,又不是事实,你日夜在出版社忙工作。”

家申无言。

“家申,我俩如果复合,你不喜欢的习惯,我都可以改过。”

家申难受,他不想她继续哀求,便说:“放完寒假,又一年过去,你会带孩子们滑雪?札晃,亚斯本,威士那都是选择。”

张琳知道无望,夫妇缘分已尽,她忽然乏力垮下,不再支撑,中年妇人的皱纹、脂肪,全部显现,眼袋特别大,嘴角下垂,她低声说:“欢迎你随时探访子女。”她离去。

家申垂头,看牢桌子上一支铅笔发呆。

老板走进,“大作家,又为何事惆怅?”

家申抬头。

老板在他对面坐下,“我听到谣言,大股东陆氏辞世,一半财产捐慈善机构,另一半赠给他的小妾,听说那韩裔女子长得像狐狸般冶美,你曾在陆宅进出,见过那女子没有,是不是真事?”

半晌家申这样签到:“你知道得比我多。”

老板说:“家申,你最扫兴,蔡澜告诉我:韩女最美,日本影坛著名美女松板庆子实是韩裔。”

“老板,我相信大家都有工作要赶。”

家申黯然,他能说什么呢。

那天下午,保母带着他女儿上来,他让她在休息室画图,不一会,发觉小孩在吃糖,一嘴果香,她身边一支小布袋里载满满水果糖。

家申皱眉,“牙齿会坏掉。”

她呵呵笑,被副编带出漱口。

渐渐这幼儿成为出版社一分子,她的稚气图画被同事带回家裱起来做装饰,有一张叫“爸与我”,英俊倜倘的唐家申被画成小丑一般,怀中抱着一个小小人,大家看得哈哈笑。

也只有可爱小儿才引得被生活作践得万分愁苦的成年人真心地笑。

他们喜爱唐晶并非因为她是上司女儿。

那传说中的狐狸精或是蜘蛛精穿上运动衣跑步时其实与一般年轻女子无异。

她嘴吐白雾,奔近热狗小贩。

那小贩咕咙:“今冬特别冷,快要结冰。”

陆月接过热狗咬一口。

“这位小姐,知会你一声,我明日收起档摊退休。”

陆月一怔。

小贩有点高兴,“我知道你会牵挂,所以才告诉你,你初来光顾时才十多岁,推着轮椅病人,那是你爷爷?好久不见,还安康吗?”

陆月不语,来不及付钱就跑走。

第二早,果然再也见不到同一小贩。

世事不停变迁更新,有时,新事也像旧事。

回到一百号,管家说:“朱因,吉森等你。”

陆月看到吉森西服笔挺站在会客室窗前看公园风景,背影都那样英伟。

“吉森,早。”

他转过头,阳光下陆月看到鬓边有些许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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