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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找一份工作。”
她简直要笑了,“什么工作?”
我气急:“我有手有脚,什么做不得?”
“有手有脚,你打算做钟点女佣?”
我呆住了。
“子君,你很久没有在外头跑跑了,此刻赚两千块月薪的女孩都得操流利英语,懂打字速记,你会做什么?”
“我还是个大学生呀。”
“大学生一毫子一打,你毕业不久就结了婚,你有什么工作经验?”唐晶咄咄逼人,“你倒坐坐写字台看——什么都不用你做,目早上九点少到下午五点半,你坐给我看看罢。”
我颤声说:“我可以学。”
“子君,你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学,学什么?”
我一个打击跟着一个打击,瘫痪在沙发里。
“子君,你事事托大——也怪不得你。”唐晶叹了口气。
“未经过风霜的人都这样,涓生在过去十五年里把你宠得五谷不分了。”唐晶说。
“他宠我?”我反问。
“子君,你就算承认了在他荫下过了十五年的安乐日子,一也不为过呀,何必一直以为生两个孩子便算丰功伟绩?现在情况不同了,有很多事情要你自己担当,不久你会发觉,史涓生过去对你不薄。”
我瞪着她,“唐晶,你到底是来帮我还是来打落水狗的?”
“子君,你若不认清过去,对将来就一筹莫展了。”
“我不用你来做我的尊师。”我气得发抖。
“我若不是与你同学资金,就立刻转身走。我告诉你,子君,现在不是你假清高的的时候,有人抓人,没人抓钱,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能干,运气走完了。凡事当心点。”
我被唐晶激得说不出话来,“你走,”我下逐客令,“我不想见朋友。”
她叹口气:“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她拂袖而去。
我呆呆坐下。
兵败如山倒。
连十多二十年的老同学都特地跑来挑剔我。
一个女人有好丈夫支撑场面,顿时身价百倍,丈夫一离开,顿时打回原形了。
也许唐晶是对的,我无忧无虑在史家做了十五年的主妇,就是因为运气吧,唐晶什么地方比我差?她有的是条件,但如今还不是一个人过日子,她说的话也许亦有道理,旁观者清。
难道一切都是史涓生带来给我的的?而如今他决定把这一切都收回?
涓生在中午时分回来了,他看上去很疲倦。
我们呆呆地对坐着,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决定开口求他最后一次,这不是论自尊心的时候。
“涓生,这事是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我低声问。
他犹豫一刻,终于摇摇头。
“为什么?”明知无用,还是问了。
“你不关心我。”
“我不关心你?”我说,“我买给你的生日礼物,你还没拆开呢。”我哽咽。
涓生说:“我不想多说了,子君,我不想批判你,但实际上,最近这几年来,我在家中得不到一点温暖,我不过是赚钱的工具,我们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我想与你说话的时候,你总是在做别的事情:与太太们吃饭.在娘家打牌……”
我尽量冷静地回答:“可是涓生,我也是一个人呀,我有我的自由。”
“我是你的丈夫,亦是你的老板,你总得以我为重。”他固执起来。
我颤声说:“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涓生,你看在他们的面上……”我几乎在乞求了,用手掩住了脸。
“子君,我知道你此刻很矛盾,对我一忽儿硬,一忽儿软。子君,你对自己也矛盾,为争一口气,也很想跟我分手,但又害怕未知的日子是否应付得来。我说过了,在经济上我不会亏待你。”
我知道是没希望了,他不再爱我,势难挽回。
又恨自己心我不坚,昨夜明明决定抬起头挺起胸来做人,忽然又哀求他回心转意。羞愧伤心之余,我说不出话来。
“子君,孩子归我。”他说。
“什么?孩子归你?”
“孩子姓史,当然归姓史的。”
“可是你要去与那女人同居,孩子跟你干什么?”
“孩子们仍住这里,我叫父母亲来照顾他们。”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呆住了。
涓生以为我不肯,大声说:“孩子们姓史,无论如何得跟我。”
我又气又急,“史涓生是你要同我离婚,不是我要同你离婚,你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他脸上闪过一丝惶恐,涓生是著名的好父亲,患难见真情,他爱他的孩子。
我问他:“孩子们跟祖父母同住?”
“是,”他急促地说,“我不想他们的生活受到影响,一切跟以前一样。”
“一切跟以前一样?”我悲愤地问。“你父母搬了进来,“我住在什么地方?”
涓生愕然,“你还打算住在这里?”
我凝住了,“你要赶我走?你都盘算好了?”我震惊过度,一双眼睛只会得瞪牢他看。
涓生站起来在客厅中央兜圈子,“你住在这里不方便,你会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生活,一何必喧扰孩子们,我会替你找一层公寓,替你装修妥当,、你可以开始新生活?”
我开始明白了,“你怕我结交男朋友,把他们往家里带。影响你的孩子?”
他掏出手帕,擦额角上的汗。
“可是我还是他们的母亲”,你别忘了,孩子们一半是我的!”我凄厉地叫出来,“你真是个阴毒的人,你不要我,连带不让孩子们见到我,你要我完完全全地在史家消失无踪,好让你开始崭新的生活,你没有良心一,你——”
我觉得头晕,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金星乱舞,心中叫道:天,我不如死了吧,何必活着受这种气?我扶着沙发背直喘气。
涓生并没有过来扶我,我耳边“嗡嗡”作响,他待我比陌路人还不如,如果是一个陌生太太晕倒,以他的个性,他也会去扶一把。
完了。
真的完了。
涓生怕一对我表示半丝关怀,我就会误会他对我仍然有感情。可作挽回。
既然事到如今,,我便把他拉住亦无用,我要他的躯壳来干什么呢?
我心灰意冷地坐下来。
“搬出去,对你只有好,”他继续游说我,“子君,你可以天天回来同他们做功课吃晚饭,你仍可以用我的车子及司机——直到你再嫁为止,”他停一停,“你只有舒适方便。”
我茫然地听着,啊。都替我安排好了,叫我走呢,就像遣散一个老佣人一般,丝毫不带伤感,干净利落。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这个笨人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心。
我喃喃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没听懂,“什么?”他反问,“你说什么?”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打算送你五十万,子君。你对我的财产数目很清楚,我只有这么多现款,本来是为了添置仪器而储蓄的,我的开销现在仍然很大,你不是不知道,三头家要我负担。所以把父母挪到这里来,也好省一点,如今做西医也不如外头所想的那么风光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没有丝毫羞耻惭愧,就像我是他的合伙人,他现在打算拆火,便开始告苦,一脸的油光,留利地将事先准备好的演辞对我说出来。
我不认识这个男人,他不是我所知道的史涓生,他不是我的丈夫,史涓生是个忠厚、傻气、勤奋、可爱的医生,这并不是史涓生。
一时悲痛莫名,我大声哭泣起来。
“哭什么呢,我仍然照顾你的生活,一个月五千块赡养费,直到你另嫁为止。我对你总是负责任的,不相信我你也得相信律师,我们到律师楼去签字好了,我赖不掉。”
门铃响了。
阿萍讪讪地出来开门,她都看见听见。每个人都知道了,现在连我自己也知道了。